自白的诗歌欣赏

2024-07-29

自白的诗歌欣赏(精选14篇)

自白的诗歌欣赏 第1篇

我的名字叫做忧郁,我的身份是文字

好多人在刻画我的躯体

我曾出现在一位失恋少女的日记里,身体上

有她晶莹的泪滴

我亦曾出现在一位失意作家的遗书里,最后一笔

有他蓝色的血迹

但总有些人

把我搞得缺胳膊断腿,让我失去了原有的气质,我怀疑

他们是故意的我想被更多人喜爱

虚荣心使我不得不求助于一些书画大家

我希望他们以隶书的形态刻画我,这样我能够庄重一些

我希望他们以行书的形态刻画我,这样我能够潇洒一些

或者

赋予我楷书的面貌

让我看起来阳光帅气一些

可是,他们说

太忙

从此,我不在纸上,就是在纸篓里

与金钱,诱惑为伍,并被他们淹没

一层一层的淹没

湮没

垃圾桶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还是籍籍无名

直到

某个寂寞的夜晚

一位诗人把我写在苍白的扉页

自白的诗歌欣赏 第2篇

我不是很坚强

只是怀揣着不变的向往

天空是我的父亲

大地是我的亲娘

我快乐着

向着既定的方向

我也曾有过忧伤

可我从未停止歌唱

小草曾把我挽留

我奉献给它滋养

顽石曾把我阻拦

我绕过它,一如既往

也曾有过短暂的迷茫

流连于某一处鸟语花香

也曾有过恣意妄为

恼怒怨恨,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每每这个时候

父母的爱就像阳光

为我指明方向

那无限的.温暖

给我继续前行的力量

感恩天空

给我以高远的遐想

感恩大地

给我以关爱的目光

于是,任何困苦和诱惑

都无法改变我的初衷——

我要奔向海洋

融入大海

在有我与无我中徜徉

潮起潮落

沉浮着我喜悦的分享

呼吸之间

承接着得与失的考量

此时,我已归零

记不得当初的模样

海洋没有我

仍旧是海洋

而我,离开海洋

便注定消亡

我是那样地爱着海洋

你看那

朝霞濡染下的波光

其中一朵浪花

就是我

流感病毒的自白 第3篇

你要是瞧不起我们, 那你可就要吃亏了。仅在美国, 我们平均每年就会把20万人打发进医院, 至少会带走2.3万人的小命 (他们当中很多伴有肺炎这样的复杂症状) 。不是我吹牛, 把一个健康人搞成病得一塌糊涂, 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件难事。

我们最怕流感疫苗

流感疫苗是我们 的克星, 它能最有效地避免我们的大规模爆发。冬季让我们尤其紧张, 现在新出了一种四价流感疫苗, 可以抵御四种类型的流感, 比以前的三价疫苗更可怕。甚至还出现了专为中老年人设计的强效型疫苗。

我们也怕“灭菌剂”

我说的是那些经 过试验、能够杀死病毒 (包括我们) 的产品, 带有消毒标签的清洁剂只能杀死细菌。灭菌剂要停留一段时间才有效, 所以如果你把它喷洒到物体表面, 又马上擦掉, 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伙计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呼吸就会传播我们

不要以为只有打喷嚏和咳嗽才会传播我们, 只要一次呼吸就可以把我们中的数千个带出去。在24小时内, 还没等你发现感冒症状, 我们又早已传染了别人。

我们对胖人情有独钟

我们对于胖人的致命概率是体重正常者的三倍, 要是你的肺部肉多, 你的呼吸就要比别人吃力, 难以抵抗我们。肥胖也许还会导致抗流感针剂降低疗效。

如果你“忙得没空看病”, 那太谢谢你了

当你带着我们走进办公室时, 你就把我们传给了你的同事们, 而这又让你的身体更难对付我们, 所以你生病的时间会更长。反过来说, 如果得了流感的人花一天时间去治病, 就会减少多至25%的传染率。

空气干燥, 正合我意

空气中水分少, 我们就能传得更远一些, 这也给了我们更多一些传给他人的机会。

你不爱洗手, 我要谢谢你

除了流感疫苗, 良好的洗手习惯也是最让我们头疼的事情之一。最近我们听说, 有10%的人在走出卫生间之前不洗手, 20%的人虽洗了手, 但不用香皂。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消息。如果我们在你的手上多停留一会儿, 你再用手碰眼睛或嘴, 我们就更容易传染你。

你在吃达菲? 噢, 不

在我们成功地侵入你体内之后, 抗病毒药物是我们的最大敌人。但是我们也还是有希望的, 不是说你吃了药就万事大吉了。你在出现感冒症状的48小时之内吃药最管用, 要是你拖延了治疗时间, 我们早就发展壮大、难以被攻克了。

我们喜欢孩子

孩子是传播我们的最有力人群。孩子的免疫系统尚未发育成熟, 要花更长时间和我们作对, 所以感染流感的孩子会滋生出更多的我们。孩子也不像大人那样注意洗手, 如果我们传染了一个孩子, 就可能马上传染给他的家人和同学。

愉快的自白 第4篇

人类是很顽强的:无论经历怎么样的灾难——大火,水灾,地震,战争,只要活着,不管留下多少创伤,都会再站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自己的家园,把自己的眼睛投向天空和大地,又去寻找更美好、更欢乐、更富有创造性的生活。

我们这个民族在这点上是更典型的。不用远溯那浩瀚的历史,就我们这一代所经历的,就足以摧毁掉人们生的欲念,但是我们还是勇敢地承受了,战胜了那种种的邪恶,并且又开始在破坏的废墟上建设,播种明天的幸福。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是为幸福、欢乐生活所驱使的生命的力量。

我们又终于为那自由的阳光而欣喜,并期望从自己身上重新焕发出那种青春的勃发与追求。

一种单调、古板、没有生气的生活已为人们所不能忍受了,时代要求新鲜的创造,勇敢的探索,多样的竞赛,绚丽的生活,快速的节奏,这些都给生命带来一种真正的欢乐。

我觉得,这种期待、理解、和思索是美的,因而也是诗的,是诗的丰富的宝藏,是开拓不尽的主题。

这样,我的眼睛和情感孕发了新的内容,周围的事物对我产生了新的诱惑。我觉得,我应当喜欢这一切,喜欢这可爱的世界,喜欢这久经折磨而永远年青的民族,并且升腾起那种热情奔放的情绪,去温暖我们生活中依然存在的某些冰凌。而且,也只有这种情绪才使人变得真诚,敢于追求美好的生活和勇敢地革除那些对美好的种种束缚。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写诗固然需要才华,需要思想技巧,需要丰富的知识和广泛的阅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一种热爱,对人、对社会、对自然的强烈的热爱。只有这种热爱才是诗的喷口,是点燃所有感情和生活的火焰。这就是我在诗《每天我骑车穿过城市》中所描写的情景和我心灵的感受:

一个光明彩色斑斓的世界

在我的车轮下转动

一张张各不相同、表情丰富的脸

在我眼睛的湖水中跳荡

无论是快活的,还是愁眉不展的

无论是美貌的,还是多皱纹的

都充满着人的魅力

都闪动着生命的光芒

我是个快乐的人,用快乐的眼光去看周围。我觉得做一个人应当快乐,快乐才有青春,快乐才是生命。有人说我是“苦中乐”,我想苦是事实,但需要乐,也是事实,或者说是心灵的渴求。但我以为这不是一种粉饰,这是一种愿望,一个普通人对日常生活、对四周现实的一种呼唤。我希望我们的道路是一条“丝绸之路”,而不是为苦而苦的路,虽然沿途不是铺满鲜花,充满艰险,但“梦,凝结在丝绸的经纬里/花,开在太阳起落的两边”。

同样,我不反对别人对我们生活作另一种感受,我甚至不反对写痛苦和忧伤;我自己也写,只是我总是带着愉快的情调去写罢了。我觉得写忧伤、痛苦的诗同样需要,同样会打动人,因为喜怒哀乐是人之常情。这种种情绪都有权利在诗中得到表现。我甚至想,那种痛苦和忧伤也是热爱的另一个侧面,欢乐和忧伤是一对孪生的姐妹。啊,难道不是因为有过太多的恋情才不满与痛苦的吗?

写诗的人最忌对生活冷漠,那种呆滞的目光是不可能酿造出诗情来的。

因此,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这种热爱,煽动那种对生活的激情,是保持自己旺盛的诗的观察和联想的重要因素。

也正是这种热爱导致我对多样化的追求。我觉得在生活与诗中都应该多样化,这样才符合大自然的本来面目。百花齐放,就是要一百种、一千种花都开,甚至各种草都竞相争长;百家争鸣,就是要一百种、一千种鸟儿都唱,不一定要去比那种鸟的声音最好,然后让所有的鸟都去学这种声音,而是让它们都尽情歌唱,让各种爱好的人去选择自己爱听的声音。我写过这样一首小诗。

如果地上的色彩统统鲜红

如果头顶消失了蔚蓝的天空

如果用一张图纸去盖所有的楼

如果只有粮食而没有一棵大葱

生活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就是一片菜叶里也没完全相同

的昆虫

婴儿啼哭自有自己的旋律

愿给多样化与个性吹来温暖的

春风

不久一位大学生写了封长信给我,说他受到触动,引起他对哲学和我们一些生活现象进行了长长的思考,而且使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想这种多样化反映在诗歌中既包括内容,也包括形式。与其让大家去创造一种共同遵守的模式,还不如鼓励大家都去创造自己的形式,造成千帆竞发的生动局面。我个人,对古典诗、民歌、新诗、外国诗,各种流派的诗都喜欢,只要它们确切地表现了作者所要表现的内容。我愿作多方面的尝试。在开拓主题、题材,在寻找表现手法、角度,在形式创新方面经常地学习别人,并做出自己的思索与创造。

这本集子中的诗就基于这些考虑所写,而这些思想是近三、四年逐步形成的,所以集子里几乎都是新作,由于编辑部希望实际上是一本自选集,这样我又添了极小量的旧作,也有个别篇章来自别的集子。

一个人的歌声唱得再好也是单薄的,只有许多的人都带着自己不同的音色和旋律去唱,世界才会变得美好起来。

在宽容的气氛下,诗的追求会使我们灵魂更美,会使生命体验出更大的欢乐。

一九八一年早春写于北京

黑奴的自白爱情诗歌 第5篇

色彩因为有我才有恐惧

鸟儿低声,喃喃轻语

你爱吧,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黑奴,走到油菜地的边上

对着黄灿灿的花海说

我要你的生命像花一样绚丽

我愿意我的生命做你的生命的肥料

黑奴,站在城边是一块碑

面对汹涌而来的洪水说

为了爱的坚固的城堡

我愿意射我的.热血击退凶顽

鸟儿被森林的火焰威吓时

黑奴正驱赶着上帝的乌色绵羊

撕下心爱的泪水把火海浇灭

我的鸟儿,等着看火后的余生

世界显得陌生和恐慌

看我这黑奴的脸膛

诚实,憨厚托付你的希望吧

我能够去迎接等待着的危艰

当世人脸上写着虚伪和欺骗时

黑奴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无邪而浪漫

你可以把你的血和泪交付给他

黑奴保管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情

肩上的鸟儿,切莫去留恋

那昙花一现的虚荣

炉子里的火熊熊燃烧着

现代诗歌:我的自白 第6篇

静静的夜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

看着有点苍白的屏幕

它犹如我此时苍白无力的面孔

一点一点的敲击出我对你的想念

我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

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

我不奢望你能和我走到一起

但是我奢望能每天见到你的笑颜

也许我很傻也可能是太单纯

时时对你说起在我身边的故事

我的心里有太多个她...

我很容易感动

可是却很难将她们抛开

爱我的人没几个

我爱的人她不知道

谈恋爱我只经历过一次

我从不欺骗自己的感情

也不愿意欺骗身边的朋友

我相信只要自己真心去对他们

他们也会真心待我

我不明白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想的

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很矛盾

矛盾到我无法不去想

我好困好累好疲惫

可是我不愿意让自己此时就趴下

我害怕面对明天的一切

其实你们不知道

我没有对你们那么轻松与洒脱

我说的话和我内心完全不同

你们可以说我虚伪

但是我只是不希望你们担忧

我决定脱离以前的交际圈

因为我感觉和他们越来越远了

更因为我的内心太矛盾

有着太多的忧伤

我没有你们想象的坚强

也没有你们所认识的那样洒脱

我只是不愿意把你们感染

我的兄弟们不懂我

在他们看来我身边女孩很多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过去的我

我害怕和异性说话

我的性格转变的太快

但是此时却是无法改变

我很无奈...

我怕在乎我的人受伤

我更怕我在乎的人受伤

我相信感情的世界里

我是一个坚强的人

因为我注定不会给谁幸福

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

谁强留了谁,谁就对不起谁

放手与被抛弃是很难承受

可是如果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为何不让别人给她呢

我认为我很另类

到现在我还很困惑

我的喜怒哀乐

我的多愁善感

以及我的`眼泪

都被我掩饰的很好

带着伪装的面具

过着别人看到的潇洒

我不爱说假话

可是我却在伪装自己

可是我没想过去伤害谁

偌大的世界

相遇在一起并不容易

想要得到快乐

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纭纭众生中我们在寻找在追求

可是往往你选择的却不是你的

而选择你的你却把她抛开

到最后捂着自己的伤口

一点一点的剖析自己

就这样的痛着

别人问你好吗?

还要强装的说

恩,我很好,不用担心

现实的世界

你我本该是平行线

可是我们却相交了

我们很快乐

明明知道结果

彼此却都不愿意退出

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的心

你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真心的相信你的话

可是我们却不能在一起

我很无奈很痛苦...

我总在安慰自己说

只要你觉得快乐我尊重你的选择

以后的事谁都不能决定

也许下一刻

也许明天我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还计较那么多干吗呢

我不在乎结果

我只在乎有我的存在

自白诗歌 第7篇

我不轻易流泪,因为,那流淌的是血,是心,是命。

在无数个无光的黑夜里,我静静燃烧,轻轻流泪。

古旧的八仙桌上的烛台是我长眠的泥土。而泥土是太阳和月光都照不透的深暗。

夜蛾是奇怪的虫儿,它肆意地绕我飞舞,等它绕混了头,竟会冲进我的火苗里,连自己会受伤都不知道。

对,我是能燃烧一时的蜡烛。等我也累了,便化作一滩泪水,然后冷却成乳白色的尸骨。

最后,黑暗把我掩埋。

我想和你好好的

如果两个人想好好的在一起,必须有一个人特别特别会忍。

那些难过、那些委屈。

我很想说,其实我都懂。

我们不是每天都像看起来的那么开心。

我们都有很累的时候。

一个人在黑黑的夜里。被冷冷的风吹。

孤单的。

我要你开开心心。

即使再难过。

当想起有个人在默默的陪伴你。

即使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想是你和我一起吃饭。

只要开开心心的。

哪怕是路边摊也可以吃的满足。

手牵手,快快乐乐的压马路。

我要的,在我难过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给那个你说。

一句亲爱的,别难过,你还有我。

心里的难过就会好很多很多。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在我的身后,默默的陪伴我。

我要的,在我孤单的时候,有个人给我发发信息,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这对我来说,比什么有趣的书,好玩的游戏都重要,都欣慰。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虽然不经常见面、陪我,

但心里却一直挂念着我。

我要的,一声叮嘱、一声关爱,一句问候。

吃饭了么?饿了么?累了么?

其实,对我都是珍贵的、暖暖的。

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嫌这样的.话语啰嗦、麻烦。

一句我们在一起,什么困难我都能抗下去。

其实,在我心里都会荡漾出最幸福的涟漪。

我不要温柔的甜言蜜语、不要海枯石烂的誓言。

我要的,只是一个紧紧的无声拥抱;只是要一只能牢牢牵住我的、不会随便丢掉的手。

我不要你每一分钟都陪我。

你也有你的生活,我不想干涉你太多。

我要的,只是你能够相信我,说的出就能做的到的行动。

温暖着我的心底,充满着幸福的滋味。

很多感触、很多感动。

我都放在了我的心里慢慢回味。

一条关怀的短信、一声电话骚扰。

其实,都是我在想你的表现。

你懂吗?

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未来的未来,未知未觉。

迷茫的彷徨,期待的不可预知。

没有信誓旦旦,没有笃信和永远的保证。

一双手,暖暖的牵着。

食指,牢牢的交叉。

我们不吵、不闹,就这样简单的过着。

我希望可以公平点。

海的自白 第8篇

我肆意毁灭, 我狂啸着———为我死去的孩子们。快意!我仿佛听见, 我那被临海小城捕去的海鲸孩儿们, 也同我快意大笑。海是上天赐予人类的巨大宝藏啊, 你们人类, 万物之长的人类啊, 果然是智慧无比啊, 捕鲸捕鲨剥皮断翅, 只为满足味蕾的欢愉。而后仁慈地将其放生, 无翅无尾的鱼类在海中就如失去羽翼的翔鸟, 只能静候死亡。随着鲸类鲨类数量骤减, 智慧如人类, 便开始提倡保护鱼类, 将濒临灭绝的生物列为保护动物, 若保护得当, 又开始新一轮捕猎, 上演一场无休无止的残忍罪恶的泡沫剧。而作为反击, 我一次又一次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伤痛。

曾记得海滩上无数个热闹非凡的夜晚, 年轻人开着一个又一个不眠的派对。音乐灯光喧嚣刺眼, 惊了我年幼的孩子们的酣梦, 废物残渣, 各种饮料酒瓶等难溶垃圾, 染污了我蔚蓝深邃水晶般的身体。更别提化学工业和粗制滥造的船只了, 污水散发着恶臭, 石油自轮船泻出, 逡皱了我的衣裙, 刺入了鱼儿的心脏, 涌入一切依赖着我的生灵的眼中。你们人类果然是科技与文明兼具啊, 真是应了那句“地球是我家”, 果然将地球当做自己家一般挥霍, 不知珍惜。

再看城市高楼林立, 但这于智慧明达且野心勃勃的你们而言是远远不足的。你们移山填海, 用飞扬的尘土将我掩埋。巨大的挖掘机尖叫着将土石挥向我, 我多想凝结冰面抵御这强烈的攻势, 但我不能,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那些年幼的孩子们来不及躲避便被埋葬, 我看着自己又重归混沌, 含混得如同一湾泥浆。你说我在斥责你们, 我怎么敢?这么伟大无私的你们。

我从不曾想有一日酷暑如今。来自遥远冰川消融的雪水背井离乡自远方赶来奔赴我, 我胀热着看着自己不断膨胀不断壮大, 直至愈来愈小的海湾容不下庞大的我。自高楼里排出的二氧化碳四处乱窜, 清凉了你们, 痛苦了我们。我终于还是涌出海滩, 涌出你们为我划的领地。

流感病毒的自白 第9篇

由于人体具备自动防卫机制——免疫系统,尤其是那些健康且年轻力壮的人,体内的免疫系统能识别并清除我们,以致我们常被“扫地出门”。所以,通常我们先从抵抗力相对较弱的儿童、老年人和已经患有某些慢性疾病的人下手,或者在人处于过度疲劳、聚集在空气混浊的公共场所等处时寻找机会,倾巢而出,从人的呼吸道进入人体,再通过他们传染到其他人,从而造成流行。

进入人体后,我们在人体内潜伏1至5天不等,然后突然引起疾病发作,寒颤、高烧(通常38.5℃以上)、肌肉酸痛、疲乏无力,影响人们生活工作。我们还藏在患者呼吸道的飞沫中,经空气传播扩散,也可通过患者的一些用品如手绢、床单和衣服等进行接触传播,这个过程可持续一个多星期。

我们最厉害之处,在于我们可以引起多种严重并发症,最常见的有急性支气管炎。如果我们侵入了人体的下呼吸道,就会引起病毒性肺炎或细菌性肺炎,这一招对于那些原来就有呼吸道疾病的老年人、儿童和慢性病患者是严重的打击;如果侵入人体的心脏,便会引起心肌炎、心包炎;如果是儿童患者,还会引起中耳炎。这种种并发症便是我们致人于死地的杀手锏。即使是原本健康的人,一旦感染流感,也有出现并发症的危险。

长期以来,人类孜孜不倦地研究对付我们的方法,对我们的变异情况和疫情进行监测,新的方法不断出台。不过,我们还有一绝招——“变脸”,即改变自己的抗原性,来逃避人体免疫系统对我们的清除,所以感染过流感的人,虽然体内已产生了抗体,但对于“变脸”后的我们却还是没有免疫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反复引起流行或暴发的原因。

但是,科学家研制的流感疫苗——倒真让我们觉得束手无策了。疫苗是一种生物制品,而非血制品。在它的配方里含有能够抑制我们流感病毒活性的成分。人们如果在流感流行季节来临之前注射疫苗,体内可产生对我们的抵抗力。为了针对我们善于“变脸”的特性,有一个叫世界卫生组织的团体,每年都不厌其烦地监测世界各地流感病毒的变异及流行趋势,从而制定新的流感疫苗配方标准。无论我们如何“变脸”,人类总有有效的疫苗来对抗,使我们的活动能力大不如前了。

自白的作文 发丝的自白 第10篇

关于自白的作文 发丝的自白

江苏省海门市汤家中心小学 邱苏南226126

我生活在主人的大脑皮层中,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从来不理会其它的事。

这次,我吃饱了,闭上眼睛想睡,还没睡着,耳边隐约传来阵阵吵闹声。我睁开眼,炽热的阳光灼伤了我的眼睛。我用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才看清了四周:一根根又细又长又黑的“柱子”在我的四周摇摆。我再低头一看,我自己也变得和它们一样。

“你终于醒了,”一个甜得要腻死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已经睡了N个月了。”我睡多久关你什么事,我偷偷在心底嘀咕了一声。自打我长出主人的大脑皮层的那一刻,我就决定:睡自己的觉,让别人说去吧。

正准备继续睡觉时,一把粉红色的大梳子进来串起了门儿。它在我们中间游走,将缠绵在一块儿的发丝分开。接着,五根修长的手指把我们扎成了一个马尾辫,绑上头花。然后主人将扎好的头发轻轻一甩,发梢打在了主人脸上。主人脸颊上漾起小酒窝,镜子中的她,笑得甜甜的o而我却被甩得头昏眼花,差点脑震荡。

主人背上书包,一蹦一跳地向学校跑去。我随着同伴们,在主人身后玩起了蹦极。一阵微风吹过,我在空中跳起了优美的华尔兹。舞姿再美,可是头好晕哪!我撑着脑袋,紧紧拉着书包的带子,生怕主人一不小心,将我甩了出去,那我可就无家可归了。

终于到了学校,主人终于可以停下来了。我软绵绵地趴在主人肩上,呼吸着新鲜空气: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还没说完,主人又用力一甩,将我们甩在她的身后。好痛苦,每天这么被主人甩来甩去,我迟早会命丧她手。我一脸苦恼,可看其它头发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每天被主人这么折腾,不痛苦吗?我心中泛起一丝的.疑惑。

老师在黑板前讲得唾沫横飞,主人却在下面玩起了小剪刀。突然,她一把抓过我,在我身上剪了几下。我碎成几截飘落到主人的大腿上。不要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其它头发同情地看着我。

“兄弟,节哀顺变吧!”

“被折磨的道路是漫长的。

“牺牲你一个,拯救了大家!”

……

听着一句句出自“肺腑”的话,我气得牙痒痒。 “哒哒哒……”老师踩着她的高跟鞋,走到主人面前,一把夺过主人手中的剪刀,毫不留情地将主人拎了出来。

我顺势滑落到地面上,转过身,怜惜地看着主人,等等…

“主人,我不想离开你!”

(指导教师:秦陈)

点评:

自白的诗歌欣赏 第11篇

每当谈起大学,我总会想起“多歧为贵”的北大校长蔡元培,想起“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五四人物胡适,想起“泪眼已枯心已碎”的学界泰斗陈寅恪……我关于大学的种种印象,就是建立在这些国学大师的一生浮沉中。纵然现在,他们都已百年孤寂。然而,历史不会忘记他们,我也不会忘记他们。是他们用他们的身体力行告诉我:大学,是一种精神!

记得,高中时代,时时读先生们的文章。透过他们的字句,我总能感受到传统文人的风骨,五四精神以及在那个广开风气的时代他们的大师气象。那时,便对大学有着莫名的神往,总是在想象自己捧着一大堆书在宿舍和图书馆间直来直往的样子,那是一种忙碌,一种充实。一种幸福。

“只见其人,不见其文”,是人们对台湾大学时代的李敖的评价。告别了自己绚烂多彩的高中,告别了那些可笑的恩怨与追捧,我早已把小名小利看淡。我愿我的大学能如他当年一样低调,一样务实,一样平淡。

树的自白作文 第12篇

我的”手“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叶,树叶每一片都是绿油油地,阳光从一片片叶之间的缝隙透射出来,照着大地,我和我的同伴还有家人都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里,可是,这里现在变了样。

都是因为那一天,有一群伐木工人走到了这里,看了看。领头的人说了一句:”这儿不错,这里的树木高大、结实,就砍这里吧!“话音刚落,一位位伐木工人举起电锯,锯了起来,不久,这儿就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桩,没有树木的土地是孤寂的,我现在只能孤独得生长在没有同伴、没有家人的地方,它们有的运到了农村,砍成了柴火,给农民烧火做饭,也有的到了工厂,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各种各样的家具:床、椅子、桌子、扫把上面的棍子…………

一个私生子的自白 第13篇

我一辈子干过很多让我后悔的事, 可是我从不后悔我对母亲的不孝, 甚至在她最后的那段时间, 我都不愿去看她一眼。

很小的时候, 我母亲就给我讲一个故事, 《张良卧冰》说是张良的母亲在三九寒天想吃鱼, 张良就跑到冰封的河上, 卧在冰上硬是用体温融化了冰, 结果感动了河神, 河神送了他一条鱼, 给他母亲吃, 他的事迹也感动了上苍, 后来让他当了汉朝的宰相位极人臣, 又说村里一个二流子, 为了他怀孕的媳妇也去学张良卧冰取鱼, 结果冻死在冰上。

她这类故事很多, 如:有一个儿子不孝, 对他母亲很厉害, 他每天在地里干活, 母亲给他送饭, 总是嫌他母亲饭菜不好, 打骂他母亲。有一天他看到小乌鸦反哺老乌鸦, 猛然反省自己不孝, 就一反一往对他母亲孝顺了等等。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给我唱的一首童谣:“一只喜鹊尾巴长, 娶了个媳妇忘了娘, 把老娘背到山背后, 给媳妇端了一碗熟豆腐, 快快吃快快咽, 老娘回来不让见, 把媳妇的嘴烫个稀巴烂。”

总之说孝顺就能升官发财, 不孝顺就没有好下场。就天打雷轰, 在我小时候, 一听到打雷就吓得抽筋, 我母亲还说, 这雷就是专抓那些不孝的忤逆子的, 直到我吓得快背过气去她脸上才露出一丝胜利宽慰的笑容。

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可笑, 可是在当时是那么的真切, 那么的森严, 那么的颠覆不破。好像世间的万物都听母亲调遣, 都会在她的寓言中实现。

其实稍大一点, 我就明白, 那是千百年, 老年人怕自己老了无人孝养杜撰出来的故事, 就像中国的中医一样, 吃啥补啥, 一点科学含量都没, 倒是给馋嘴找了个好借口, 想吃蹄子了, 说脚痛, 想吃猪肝了说肝痛, 想吃鸡爪说手痛, 总之想吃什么就说哪痛, 反正吃啥补啥, 中国的许多这样的学说整的人哭笑不得。就拿我母亲讲的张良卧冰, 猛一听挺动人, 也挺符合人性味, 但不能细想, 你说这寒冬腊月冰冻三尺的时节, 你个做母亲的坐在热炕上突发奇想要吃鱼, 你让儿子去卧冰捕鱼, 你就忍心吗?而这个儿子就能用这身子暖化了冰, 就捕到了鱼, 你这个母亲也就忍心吃下去, 这不是只要这无极之谈的孝, 不要命吗?再说村里那个所谓的二流子, 为了媳妇肚里的儿子, 也学张良去卧冰就冻死了。这是个什么样的逻辑, 老娘嘴馋想吃鱼卧冰就要当宰相, 而媳妇嘴馋想吃鱼一卧冰就冻死了, 媳妇肚里还有了这人的孩子, 中国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而这个孝有这么充分的理由, 也只落个不孝而死的下场。从这些寓言和童谣中让我体会到, 主要是不能对媳妇好, 如谁对媳妇好就是忤逆, 就是不孝。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总的来说我没结婚的二十几年, 都是在这种孝的教诲中度过的。

我的母亲个子不高, 好胜心很强, 也很能干,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凡是好胜心强的人都很能干。我的理解, 好胜心是虚荣心的延伸。好胜太强, 又没有具备好胜的力量和条件就是人的悲剧。就像大部分人要面子, 这本无可非议, 但不具备心中那种面子条件硬要, 那叫撑面子。结果没要上面子, 反而丢了面子, 这叫丢脸。就像酒量一样, 你能喝八两, 就不能去喝一斤, 为了逞强好胜要面子, 只能是醉的又吐又疯, 出尽洋相丢尽脸面。

我母亲面黑且五官丑劣, 个子矮小但她偏偏有一个风流好胜之心。她兄弟妹妹五人, 她排行老三, 听她说生她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她说这脸黑是风沙吹的, 而我祖父却说我母亲是扫帚星下凡, 很不待见她。她的兄弟姐妹个个长得人高马大, 而我母亲长得非常矮小, 我母亲说是从小干活压的, 而我外祖父说是讨债讨的, 原因是我母亲从小多病, 花了她许多银钱, 这其中原因我不得而知, 但母亲长得矮小却是事实。我的祖父是个民间艺人, 他高挑清瘦, 识几个字, 喝一口好青丹, 因此十里八乡都有些名气, 家有良田十五亩, 更可喜我祖母做的一手好醪糟, 据说她做的酒粬, 就是发霉的米, 酿出的醪糟也甜过蜂蜜, 粘甜的可以糊窗纸, 这个家中有粮, 手中有钱, 碗中有肉, 日子过的滋润舒心。所以我祖父过着这样的日子, 尽可以发挥他的个人爱好。因此他唱出的戏文, 该悲就悲该甜就甜, 该缠绵就缠绵, 很多乡村小媳妇大婆娘喜爱唱完戏回来, 唱我外祖母馕的清澈挂丝润肺的白米醪糟酒, 一盘鸡杂一盘翡翠般青绿的芹菜, 自斟自饮, 虽比不得那权贵们大鱼大肉的派势, 但也有自耕自足的乐趣。

解放土改时定了个上中农, 用现在念来说, 就是个小康人家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了小康这个词, 多么安逸, 多么浪漫的词, 让人一想就心平气和一想就有诗情画意。

但任何东西都有个美中不足, 我外祖父的美中不足就是没人继承他的爱好, 和我母亲, 也就是他说的“扫帚星”。我的姨姨舅舅们, 一个个长的男魁女娇人模狗样, 那个抽出来都是个戏胚子, 但就是不跟着学戏, 他们说宁可饿死也不学唱戏, 因为在中国有上下九流之分, 而戏子就根本不入流, 连讨饭的都不如。就为这些原因他们宁是不学我祖父的技艺, 把我外祖父的牙几乎恨成了骨头也无济于事。

但是我母亲不在乎什么流不流的, 哭着闹着要跟我外祖父学青丹, 我祖父在她头上打了一掌恨声说:“就你这样还学青丹, 让你学个丑角都不合格, 去割草打柴去, 别在人前晃悠, 也让人眼清静。”说着他也不管含着一包泪水的母亲心里多么委屈。摇头说:“家门不幸, 咋出了这么个怪物。”

这就是我可怜的母亲, 在她母亲眼中的形象。哎, 人的长相, 竟然能让人高贵的灵魂跟着受遭罪。可悲!

人的长相, 决定人的命运。也许有人说我这是胡说, 你没看电视里“只要心灵美长相无所谓。”没听说吗?三国里诸葛亮的夫人就奇丑无比, 可人家有才啊。我不想和诸位争, 电视那话谁信啊, 心灵美的人多了, 没见让哪个丑八怪当电视主持人, 诸葛亮夫人到底有多丑谁见过?不过我个人认为, 即便有个把心灵美的丑人, 让世俗的眼光和歧视, 把你心灵逼也逼丑了, 中国人讲的是统一, 讲究的是表里如一, 你表里不如一行吗?你丑, 你想美那叫臭美, 你想穿件漂亮衣服, 那叫驴身上挂袍子, 你想画画装那叫丑人多作怪。总之, 你只能做丑事, 恶心事才符合你丑的相貌, 符合你丑的身份。你想这么多的讲究, 你心能平衡?你的灵魂不扭曲行吗?你扭曲了, 统一了, 大家认为你表里如一了, 世人才能接受你容纳你, 大家才说你丑的俊, 丑的俏, 才认为你心灵美。不然就呸!恶心!

当然世上也有不服丑的, 我丑咋啦, 碍你事了?我也是公民, 我也有人权, 你让市容部门把我像垃圾收收看看, 我告他个侵犯人权, 让他吃不了兜着, 我还就不信。

不过世上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自己丑, 我哪丑了?我比你少鼻子缺眼了?你看我眉毛不是很细很弯吗?只不过眼球有点点凸嘛, 你能说我眼球不圆?就是白眼球多了一点点, 黑眼球少了一点点, 那不也是个眼球吗?单眼皮咋啦?睫毛短咋了, 我又不是没眼皮没睫毛?鼻子大富态, 嘴唇厚性感, 脸黑色正, 脸上有豆豆, 生命旺盛, 身材短小省布, 罗圈腿时髦。总之他们对丑很满足, 对自己的长相很自信, 找不上对象是对方没眼光。总之有自知之明的人是很少的, 要不咋提倡人贵有自知之明呢, 唉, 人这种愚蠢的动物, 往往会自我安慰自我满足, 还经常妒美如仇呢。

好了, 扯得太远了, 还说说我可怜的母亲吧。

我母亲生的矮小, 疏淡的眉毛, 眼皮倒是双眼皮, 只是后眼角双的太厉害了, 前面眼皮上挑, 就成了三角形, 俗称三角眼, 眼球发黄, 眼光明亮, 又很灵活, 她就是不动, 灵活的眼球也能暴露她内心的不安分。鼻子小而塌, 仅能看到一个和金丝猴差不多的鼻孔, 嘴小没棱角, 皮肤黑褐色, 营养不良让她的脸失去应有的色泽, 总是盖着一层灰蒙蒙的皮屑。只有一头粗硬不驯的黑发, 像风中的杂草一样顶在头上。

她看到兄弟姐妹们都不愿跟父亲学戏。她才硬着胆向父亲提出学戏的请求, 她才不管什么流不流的, 唱戏有什么不好?往台上一站, 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台下多少双羡慕的眼光都在盯着你在台上扭捏作态。下了台走在街上, 多少人在你走过的背后, 指指点点, “那小姑娘别看她卸了妆不咋样, 在台上可是个小美人呢?可是母亲万万没想到父亲的态度是这样的让人受不了, 她哭她闹, 闹的结果, 是父亲下令让她缠脚, 缠脚是中国古时女子的一种风俗。传说是发自殷纣时, 狐狸精姐妃很得纣王宠爱, 但怕人发现她狐狸精的小脚, 就让纣王召令天下所有女子都把脚缠小, 说这样小脚是一种美的象征。也有史料说妇女脚发自宋末, 也有说发自明代, 因为我只是写小说的, 不是历史学家, 我也不想对此事做过多的研究, 我只说明一下, 在4 9年前中国妇女把缠脚当着一种美来看, 就像现在女孩把瘦当着美一样, 已经枯瘦到白骨精的程度还说这是骨感美呢, 其实这种美的追求是对妇女的一种残害, 和过去妇女缠小脚没什么区别。再说过去妇女缠小脚是从七八岁开始, 也有从三四岁开始缠的, 缠脚是用一条两三米长十来公分宽的布, 把所有脚趾倦踒在脚底, 用布缠紧, 使其化脓溃烂, 直止只剩下脚后跟, 走路一小步一小步的颠, 所以古书经常描写妇女的脚是三寸金莲, 为之美, 也不知古人怎么想的, 把这种人为的残废看成为美的。总之我国把小脚作为旧中国女人美不美的一个重要衡量条件。我的两个姨姨从小听话, 再加上人长得俊俏, 早早就缠了小脚。她们走路都一扭一扭, 扭出了女人万种风情, 而我母亲从小就“野”。再加上相貌丑劣, 不缠也罢, 脚大好干活, 因此都到了十三岁还一天摔个大脚蹬高爬低, 这回她想学戏, 说她不是这块料, 她还又哭又闹, 好, 先把脚缠小了再学戏, 为了学戏我母亲一咬牙, 缠就缠, 不就断几个脚趾吗?她让我外祖母找来缠脚布, 还找来一些破瓷碗碴, 往布上一放缠了起来, 她咬牙挺着, 缠好后, 她咬牙往下一跳, “妈呀。”一声惨叫, 那捥心的疼痛让她跌倒在地, 外祖母扶着她说“走几步就不痛了, 谁让你现在骨硬了才缠脚, 不让碗碴怎样才能断指, 啥时才能成小脚, 忍着, 走!母亲试着走了两步, 就坐下扯了缠脚布, 撑着血淋淋的脚哭着说:“不缠了, 戏也不学了。”

母亲受不了缠脚之苦, 断了学戏梦, 留下了奇丑无比的大脚, 踏上了她一生苦难丛生的路, 这双大脚也成就了她要强不训的个性。

人说私生子聪明, 强壮。根据是, 当男女双方偷情时, 都是激情万种, 又高度警惕, 他们会把这当时的一切, 都灌注在精子和卵子之中, 编成程序, 也就是所谓的基因之中, 使将来的孩子也有此时的一切优点, 据说还会把爱情变成容貌带给未来的孩子, 因此私生子大部分相貌俊美, 但我不信, 我认为聪明, 强壮, 俊美, 主要是母体的原因, 假如你和一个又丑又瘦又傻的人偷情, 再偷也只能偷出一个又丑又瘦傻B出来。这我是有亲身体会的。因为我就是一个私生子。长相刚刚能够上人的资格, 瘦弱且多病, 我也不知道我是聪明还是傻, 总的说我从上学开始, 各门功课, 最高分没超过5 0分。可是对吃确聪明的很, 只要是好吃的东西, 不管你藏在什么地方, 我都能找的到。说谎话我是天才, 不管再假的谎话, 我随口就来, 而且谎话说的天衣无缝, 绝不脸红。我这人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关键是我母亲本身就从小体弱多病, 这就像农民种地一样, 缺水少肥盆脊的土地怎能长出好庄稼来?因此像我母亲这样的“土地”你就是偷一百次一万次情也生不出个像样的人丫丫出来。我还是哪句话私生子并不像人们说的健康聪明, 持这种观点的人, 一定心怀鬼胎, 不是偷情老手就是准备偷情, 最不济是给偷情找个理由而已。

关于偷情, 古往有之, 秦始皇他妈和老潘金莲和西门庆等多了去啦, 结果都落了个不死及亡的下场。过去偷情十分的危险, 往往落个小命归天的结局, 而且都是婚姻悲剧造成了伤情的悲剧。秦始皇母亲那么年青住在深, 养尊处优, 没有男人, 她不偷情她干啥?潘金莲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硬让嫁给身不满三尺的武大郎, 这不是活糟蹋人吗?她如果嫁给武松她会去偷情吗?她想和武松偷情本可家丑不外扬, 可武松没胆, 无奈之下才和西门庆偷情, 还被武松杀了个干干净净, 武大没用, 武二没胆只苦了个潘金莲, 事发后武松妒心大发, 也为了给自己胆小找个理由杀人了, 证明了自己是个有胆的人。其实这是自卑到极点心虚的作为。过去偷情之人, 多是有理由的, 不像现在把偷情当饭吃, 当时髦赶, 什么拉住小姐的手浑身乱抖索, 拉住情人的手一股暖气涌心头, 拉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拉右手, 纯属放屁。解放已半个多世纪, 只有在毛泽东时代没了妓女, 在过去和现在都有妓女存在, 过去的窑子店, 现在摇身一变什么某某歌舞厅, 某某洗浴中心, 扯蛋, 说穿了就是过去的窑子店, 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板们羞羞答答的赚着昧心钱, 还有一些有门路的歌厅老板手眼通天, 和国家机器中的某些人, 勾结一起, 大发买肉之财, 成天喊禁嫖禁赌, 可是那个大型的“妓院”“赌场”后面没有吃公家饭的人做保护伞?家庭乱了, 爱情淡了, 人对神圣的东西也淡了。偷吧, 你偷我, 我偷你, 男偷女, 女偷男, 偷的十六岁以上没有处女没有童男。偷的没了廉耻没有了真情没有了家庭观念。哎哟, 道德观念离我们越来越远, 只能靠回忆去寻找它昔日的光辉。真他妈悲惨。

以上我讲这么多并不是为我母亲偷情出我这个私生子, 找个理由, 我只是想唤起一些人的责任心和廉耻心。不要忘了你还有个家,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 家庭不安定何谈社会安定, 家庭不和谐何谈社会和谐。

好了, 闲话少扯再说我母亲吧。

我外祖父爱她, 在我母亲十四岁时, 我父亲家用三亩地顶下了我母亲, 我父亲是一个老实的近乎傻呆的一个人, 而且男性生理也不健全, 并且比我母亲大了近二十岁, 长得瘦小老气, 贼头鼠脑, 三十岁发猛搭眼就像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为了促成这门亲事, 媒婆费黑了心, 在我外祖父看来未来女婿时, 媒婆就让村里另一个俊后生顶了一下。等我母亲十六岁结婚时看到我父亲才知道自己嫁给了比猴子强不了多少的老男人, 一向好胜要强的母亲哇来往一声就昏了过去, 一顿好救才重返人间, 母亲像疯了一样, 只想死不想活, 她怎么也想不通世上有比自己还丑的人, 这丑加丑的日子还能过吗?外祖父一看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 拉过院子里给牛铡草的铡刀, 闹着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铡了不可, 被人拉住下不了手, 在自己脸上搧了几下悲愤的走了。

哪一个姑娘没有自己的理想, 她们在成长的路上勾画着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不管她们是美是丑, 都有一个美丽的梦, 都有自己心中想像中的白马王子。母亲也有, 她爱唱戏想唱戏, 她爱《西厢记》中的张生那个多情多义的书生。她爱《花厅相会》中的状元高文举那么的有才, 多少回她梦见和张生幽会, 给高文举挑灯,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嫁给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猴大她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她哭, 她闹, 她心中涌出一声声带血的呐喊:“杀了我, 杀了我吧, 我不想活了, 真的不想活了啊!”她感到呼吸困难, 鼻子抽的呼呼作响, 婚姻的打击仿佛让这个世界完全变形了。

她瞪着死鱼眼望着天, 天空像一块枯烂的大板, 枯烂中透着冷灰, 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 纹丝不动, 冷酷的盯着大地, 太阳在哪儿呢?太阳没有了, 只有白亮刺眼的光。脑中一片空白。

这就是我母亲结婚那一天, 给母亲留下的只是一片悲哀和空白。

女人, 你的命就在这苦难中慢慢地游吧。

我说过我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其实在我看来人人都很重要, 只是你要强的有要强的条件, 你没权, 没钱, 没长相, 你拿什么要强, 就说你爱打架, 你的基本条件就要有力气, 没力气你那不叫打架, 只能叫挨打。

我父母亲生活的这个小山村, 非常贫穷。真叫穷山僻壤, 这里历来犯罪率就很低, 几乎没人犯法, 这并不是说明我们村人有多么高尚, 是因为他们没有条件, 没有选择, 其实让我说没选择是幸福的。

我父亲就幸福, 他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这里。他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不管是多么粗糙的食物吃饱就行, 不管多么旧的衣服穿着不露肉就好, 三十多岁娶个媳妇, 不管丑美只是个女的能过日子就满足了。所以他越看我母亲就越好, 越美, 越爱;而我母亲就不这样认为, 她心中有西厢记里的张生, 有花庭相会中的高文举, 她有唱戏的冤枉, 她有和情郎花前月下的梦想, 我的父亲和她梦想中的情人相差太远, 我父亲的生活圈子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 好像也不对, 你看到处的高山棱领中不也是庙宇层叠, 香火袅绕, 木鱼声声, 信男善女前扑后涌一派虔诚景象, 其实不然, 大部分人是临时抱佛脚, 有病的求华佗神, 尊称为华佗爷, 想保平安的尊关羽, 尊称关老爷, 怕死的求阎王老子和崔判官, 诸多众神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定, 用谁了求谁, 用不着了就没神, 甚把一些名人英雄也当神来信仰, 西方有个上帝, 伊斯兰有个真主, 印度释迦牟尼, 这些信仰一到中国就变味了, 这里没了精神的信仰, 只有实用的迷信了。今天用刀某神就求就迷就信, 明天问题解决了就信自我, 不信你问问中国无忧无虑的孩子, 你的信仰是什么?他们回答是奶糕, 肯德基或某明星, 你再问问那些有丰厚收入的人的信仰, 他们会说, 我信我自己, 还有那些贪官们, 你问他你有信仰吗?他们会理直气壮的说, 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 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暗地里却去让算命先生算卦看何时能升官, 直到被抓要判死刑时, 又拿扑克牌来算吉凶。信仰是一种精神的凝聚。而不是在迷信中索取。

有信仰的人, 就是在临死时会觉得。哦, 上帝, 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真的有上帝吗?不管是否真有上帝, 他信仰, 他便去得很安详。

我母亲没有信仰, 只有对宿命的迷信, 也可能是这个可怜女人没有宗教信仰的糊涂信仰, 以便用这种迷信作为自己的依靠, 来寄托自己的慈哀, 忧怨之类的杂乱思绪。她似乎注定只能被迷信一再地损害, 直到她的老年。

家庭是由婚姻组成, 婚姻的成败直接影响一个家庭的安定团结。本来家庭应该是女人的航母, 她从这里起飞, 最后还是到这里降落。而婚姻就是男女两人在心投意合之中的一种契约。一种互惠互利绝对平等情况下在一起生死与共的道德合同。可是我的母亲三亩地和媒婆们袖筒买猫的牺牲品。

她哭, 她闹, 她寻死, 她上吊都于事无补。她疯了一样向人们哭诉着她的衷肠, 引来的是别人虚情假意的安慰和硬挤出来的几滴看着同情实际幸灾乐祸的眼泪。是啊, 谁要是只靠倾诉获得别人的同情和理解, 那才是傻X呢。

当疾风暴雨的的感情冲撞后, 母亲沉默了, 她像白痴一样, 双眼死死盯着被烟熏的发出鸟亮的屋顶, 人们看到她这样, 都说她是野雀关不进笼, 这不, 进门一个活鲜鲜的女子, 这顿折腾, 硬是把她给折腾傻了, 脑子看样子是彻底坏了,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可怜的, 有说活该的, 也有说这是命, 可我母亲的脑子并没有坏, 这时她脑子如果真的坏了, 反而更好些, 她便彻底的单纯了。

一间破房, 一个土坑, 结婚时借来的花被褥还给了人家, 露出了到处是洞的破席, 一个打满不定的被子, 老实的像个榆木疙瘩的大丈夫, 正在大庭听一脸凶相的黄脸娘对他人生的教诲“余娃”我父亲姓王名庆余, 在我们家乡是给孩子先起小名, 到十二岁时才起正名。也叫官名, 我爷爷在我父亲刚出生时, 一看是个男孩, 一高兴硬是没吃完碗里的玉米粥, 他看着还剩下小半碗的玉米粥, 镐着碗边说:“我平时能吃三大碗, 今天硬没吃完, 这驴日的崽子, 带到世上的粮有余头, 就叫余娃吧。尽管我父亲十二岁后也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官名。但没人叫, 在我们家乡官名平时是没人叫的, 只有你上学了老师叫, 工作了同事叫, 当官了你的顶头上司叫, 不管你官做多大, 村里人只叫你的小名, 官名嘛, 只有官家来叫, 有很多人从小到老也不知他的官名叫什么, 只有犯法杀头时官差验明正身时才知道你还有个官名。因此我奶奶在教诲我父亲时就叫我父亲小名。我父亲见他母亲叫他, 一下从那把摇摇晃晃不知那个年代传下来的红木椅上站了起来。

“娘。”

我奶奶盘腿坐在炕上, 手里拿着一杆三尺多长的旱烟袋, 敲了一下我父亲的头抬了抬松软的上眼皮, 狠狠瞪了一下我父亲, 我父亲急忙拿起炕边的火柴准备给我奶奶点烟, 我奶奶又用烟裹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没成色的东西, 你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娶了个娘, 个比蚤子大不了多少, 脚大的像个马掌, 就那双羞先人的大脚, 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别和我这脚比, 就和那些粗俗的女人比光那双脚也把她比的没有了, 还仗的啥势, 过门眼见五六天了, 手不粘锅脚不沾地, 家里就那十五亩驴不打滚的地, 当时金枝玉叶, 去让你那高贵娘娘给我点烟。”我父亲一脸的无奈。

“娘, 她病着, 我给你点还不一样, 她能点出个花出来。

我奶奶一个鲤鱼打挺蹦下了炕, 直扑向我父亲的新房, 扯着个嗓子就骂, 一双小脚颠的跟捣蒜一样:

“就说我三亩地给我儿娶媳妇, 倒娶了个娘娘回来了, 把她金贵的没有天了, 就是皇上娶亲三天也要上朝, 她是麻雀长了凤凰毛了, 冒充啥大尾巴鹰, 打进这个门就装猫变狗给谁看……”

我母亲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 被我奶奶这一撩拨, 麻木的灵魂一下苏醒了, 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灯的她, 也跳了起来, 把这些日子窝的火全像这个自己找上门的婆婆身上撒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也不是什么贵妃娘娘的命, 你儿想当皇上, 看你家祖坟上冒不冒那股青烟, 就他那人不人猴不猴的德性, 还娶媳妇, 一看就是个断子绝孙相。”我母亲嘴像刀子活似利剑, 句句都刺向我父亲和奶奶的要命处, 我父亲被骂懵了, 一脸无奈的可怜相, 我奶奶像被逼疯了的狗, 嚎地叫了一声, 举起烟锅向我母亲抡去, 烟杆立时在我母亲头上断为两节, 我母亲顾不得头上的疼痛, 一头向我奶奶撞去, 我奶奶个虽比我母亲高, 怎奈那双只有脚后跟的小脚本就立不稳, 被母亲一撞失去了重心。仰八叉跌倒在地, 母亲扑了上去揪住了奶奶的头发, 嘴里喊着:“我让你打, 我让你打。”一边在地上撞击着奶奶的头。奶奶一边挣扎, 一边悲愤的喊:“没天了, 余娃, 你立那烧香啊, 还不动手打这个泼妇。”

我父亲本来被眼前的场面吓傻了,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被奶奶这一声喊醒了, 冲上前去揪住我母亲那一头粗硬的乱发, 只一抡, 我母亲就像小鸡一样被抡到屋中间, 我母亲惊呆了, 这个其貌不扬矮瘦的男人怎么有如此大的劲, 她怎能知道, 虽然我父亲看着瘦小, 却是天生神力, 据村里老年人说, 一般小伙子上山背柴一百斤不要歇个七八回才能到家, 而我父亲背二百斤十五里山路一口气到家, 所以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 我母亲恰恰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

父亲是个孝子, 母亲的话就是圣旨, 父亲的父亲在我父亲十四岁去世, 父亲还有个弟弟, 长到十六岁时就跟着一帮过路的军队听说去了延安。本来他让我父亲跟他一块, 说那里有顿饭吃, 可是父亲想到自己有母亲在家, 没去。所以村里人说他弟弟是个忤逆子, 父亲是个孝子。父亲靠上山背柴种家里三亩地养母, 因家贫婚姻一直没着没落, 加之父亲老实, 直到这三十五六岁, 奶奶眼看家中后继无人, 才一咬牙, 卖了三亩地, 给父亲娶了我母亲, 指望生个一男半女, 接续王家香火, 谁知千辛万苦娶下这么个叼媳妇, 还骂出断子绝孙这种绝情无义的话来。怎能不火从脚跟起, 恶向胆边起, 自古道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母亲躺在地上吃惊的看着这个, 力大无穷又其貌不扬的男人, 不知所措时, 奶奶已爬了起来, 她打了一下呆愣的父亲:

“你还呆着干啥, 打呀。”

父亲不动。

奶奶火了:

“好, 刚娶个媳妇你就不认娘了, 我没你这个儿子, 我死给你看。”

我母亲这时看到父亲不动, 婆婆还在撒泼怂恿她儿子打她, 一下爬起来:

“你打, 打死也不给你生一个娃, 让你家绝种, 我才高兴。”

说着又冲到奶奶身边, 一扬手在奶奶脸上抓了一把, 奶奶脸上就鲜血横流, 奶奶一看吃了亏, 一屁股坐在地上, 拍着大腿嚎了起来。

“来人啦, 媳妇打老人啦, 都来啊。”

本来在门外看热闹的人, 这时都冲了进来, 奶奶用手把血在脸上一抹, 这脸就成了鲜血横流了。

血唤起了公愤, 一个老者冲到父亲跟前, “你个没用的东西, 你娘都被打成这样了, 你还在一边看西洋镜啊。”

父亲看看众人, 一下冲到母亲跟前, 一脚踢了过去, 我母亲就飞了起来, 落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一小伙提了桶水向母亲浇下, 母亲“妈呀”一声醒了过来, 老者递给父亲一根绳子:

“咱族里还没出过这样媳妇, 不能开这个头, 吊起来整整家法。”

母亲被吊了起来, 几个小伙在族长和奶奶的指挥下, 轮番用沾了水的牛皮绳打了半夜, 听说我母亲被打的屎尿拉了一裤子, 才服软说:“饶了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这就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新婚蜜月。

人说成家立业。

我父亲成家了, 他要立业了, 他拿什么立, 靠背柴火度日, 连肚子都填不饱。

中国人讲究的是三十而立, 就我个人认为, 三十而立并不是一些人讲的, 一定要有自己的一个事业。最不济的有自己的房, 车, 和稳定的高收入, 而是根据自己的特长和条件, 给自己立一个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或者说理想倾其毕生的精力来实现它。放眼看看三十岁以下的人, 能有几个人解决了温饱问题, 我的粗浅认识, 人在结婚前, 不管在任何方面, 如果用数字来表明的话, 他们都是一百分的满分状态, 结婚后, 一百分被除开只有每人是五十分, 再生孩子又要被三除, 再养两老人就要被五除, 得数就是生活的缺口数, 人口越多生活缺口数越大, 生活就越艰难, 如果你这时不立下目标, 定下志向, 你就会失去精神支柱, 就会迷失生活的目标, 被眼前的现实生活所击倒, 因此三十而立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阶段。

我父亲三十多岁, 目不识丁, 空有一身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家里原本仅有的三亩地, 也变成了这个刁蛮的媳妇, 眼见得家徒四壁, 举步维艰, 而这个刚娶进门的女人, 还指东说西的不安分过日子, 不守妇道, 还敢和母亲打仗, 要不是族长和族里的人, 这女人哪能服软。

记得那天刚把打得遍体鳞伤母亲放下后, 母亲嚎啕大哭并诉说自己命苦。老族长王三爷坐在我家那破旧古老的红木椅上, 让遍体鳞伤的母亲跪在面前, 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 向地下吐了一口浓痰, 我母亲的身子就随着那口浓痰抖了一下, 她看到那绿黄色的浓痰摔在地上, 颤颤悠悠, 有两个苍蝇落在上面拼命吸吮着, 身体随着浓痰颤动着, 翅膀在从窗檀间射进的阳光里一闪一闪的闪出一片紫光, 母亲想吐, 又摄于三爷的威严, 艰难的吞咽下涌上嗓子的酸水。三爷清了清嗓子:

“你这个女娃子, 太不懂事, 想你父亲也是识文断字之人, 怎不给你教教妇道之规, 现今虽说是民国, 但古礼并不可废, 古训还得循, 女人的三从四德还是要尊, 妇之三从, 未嫁从父, 既嫁从夫, 夫死从子。妇之三德:妇德, 妇言, 妇功, 你可知否?这是祖祖辈辈先人定下的, 看你那赛过马蹄的大脚, 在家也是个不从父教之人, 既已嫁人就当从夫, 还拿出你在家之劣性谁能容得?骂婆辱夫那有一点淑妇之德言, 加之你相貌丑劣, 从那粗皮糙手也可看出你不会女功, 哪谈的上妇容妇功, 你女人的三从四德一样不沾怎为人妇?你一进门三个看不上四个瞧不起, 你家日子是比这里好过些, 但你父为戏子, 你可知三教九流?你父为哪教哪流?儒, 佛, 道, 你父不沾, 上九流。帝、圣、隐、童、文、武、农、工、商, 你父无名, 中九流。举、医、相、丹、书、琴、生、道尼, 你父没份, 下九流中:师、衙、升、媒、巫、走、时、盗、娼, 更没你父位。实话对你说戏子不入流, 嫁到我王家来并没有辱没你家身份, 余娃老实, 并不傻, 人瘦小也没病, 你还弹嫌什么?自古以孝为大, 以礼为上, 以忠为尊, 以信为东, 哪容世人胡来……”

三爷是晚清举子, 一肚子经纶, 平时村里人大小事都求他做个公道, 没事时, 他总爱卖派他的学问, 往往讲的他口角白沫横飞, 听的人昏昏欲睡他才犹性未了的顶嘴。现在有了这个发挥的机会, 更是嘴性大发讲的个顶不住口, 只急得他孙子媳妇, 在怀中吃奶的孩子屁股上扭了一把, 孩子大哭, 他一听重孙子杀猪样嚎哭, 蹦了起来:“呀, 谁把我娃整治成这了, 让祖爷看。我不杀了他才怪呀。”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抱重孙媳妇怀中的孩子。重孙媳妇一扭身抱着孩子走了, 三爷急得磕磕绊绊追去, 到了院门口, 回头道:“你们先等着, 我还没说完, 等我把娃送回去再来。”众人大笑。

我奶奶也笑着说:“老不正经。”

据说三爷的儿媳妇刚生了小孙子时, 小孙子在他儿媳妇怀中哭闹, 怎么哄都不行, 儿媳妇撩起衣襟露出大白奶整给孩子吃, 怎奈小犟种正哭在兴头, 呛得不吃, 急得三爷盯着儿媳的大白奶只咽口水, 走上前说:“乖, 奶奶好吃着呢, 你不吃爷吃了。”说着抓起儿媳的大白奶就吸, 儿媳脸一红说:“爹, 你……”抱着孩子走了, 后来儿媳把这事说给儿子, 儿子有气无法只好说给他妈?晚上一上炕, 老伴就骂他老不正经, 咋借机就想抓挖, 他气得胡子乱抖:“我把这个没良心的, 这叫抓?他把我媳妇奶吃了四五年, 我说啥啦, 我只吃了他媳妇一口奶就不行了, 就叫扒灰, 他吃我媳妇奶叫啥?叫扒灰。”不知怎么这事就露出来了, 人们当面叫三爷, 背后多叫他灰爷。这也是个传说而已。

我母亲在棍棒的抽打下, 在三爷语重心长的教诲下, 彻底服软了, 我母亲一辈子也没挨过这样触及灵魂的痛打, 她深深的领教了什么叫家法和教诲的含意, 她也理解了什么叫打你个灵魂出窃。人如果有信仰, 有理想, 有追求那么这个人他就会用理性去生活, 如果没了这些只能叫活着, 没有内容的活着, 活得是个本能, 高兴了就笑, 痛苦了就哭, 得势了狂, 失势了丧, 母亲是个没内容的人, 这顿好打, 让她想想就怕, 为了不挨打, 她只有屈服, 再不敢对婆婆不恭, 不顺, 不孝了, 再不敢嫌我父亲丑且大了。也把戏文中的张生和高文举深深地埋藏在遥远的过去。

而父亲在饥寒交迫中, 像冬天的鸟一样寻找着生存的出路。说到底, 他们都是用本能活着的人。

只有三爷是个高人。哈哈真是个高人。

我母亲被族里人用“三从四德”和“三纲五常”“三教九流”鞭打的灵魂出窃, 遍体鳞伤, 再不敢由着性子撒野了。她把一颗要强好胜的心思用在自己要生存下来的这个环境之中。

在挨了打的第二天早晨, 她硬撑着起了床, 烧水, 做饭, 可是翻遍米缸面翁, 竟然都跟水洗过的一样干净, 她愣住了, 一句戏文出现在她的脑中。“看这寒窑之中一贫如洗, 吾何能养你这千金之躯?”这是王宝钏到薛平贵寒窑时的一句戏文, 现在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贫如洗”的含意了。据说有一次一只快要临产的老鼠饿昏了头, 闯进我父亲家, 一连转了三圈, 硬是找不出一口可吃的东西, 一气之下把一肚小老鼠生在米缸之中, 叹了口气:“我算瞎了鼠眼竟闯入这么贫穷之地。罢, 罢, 留一窝小鼠与你们充饥, 也算我做了好事一件, 死后也不至于沦落这家为人。”说完老鼠洒泪而去。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但我母亲要做饭在翁中没找出一粒下过之米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她空有一腔痛改前非, 重新做人的孝道之心, 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急得她刚安定下的心又翻起了十八朵黑浪。她心里暗自骂道:“这日子能过个球。”

正在母亲为无米下锅着急之时, 父亲揣着一升面进门。脸上一付可怜吧唧的兴奋:

“给, 这是从三爷家借的, 你看堆的多尖, 多满。”母亲看着丈夫一脸可怜相, 心里直发恨:

“我当拿回一升金子, 就一升面能吃一辈子?”

奶奶瞪了一眼母亲:

“啥能吃一辈子?人这一辈子只有苦能吃一辈子, 走一步算一步, 只有好好下苦,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咋样不是一辈子。”

母亲狠狠地接过父亲手上的面, 倒在瓦盆中, 正要放水和面, 奶奶气急败坏的叫起来:

“呀, 你咋把面全倒上了, 不过日子了?人说细水常流吃穿不愁, 你这像个过日子的人吗?”

母亲不知所措。

奶奶颠着个只剩下脚后跟的小脚走了过来。她小心的把盆里面用手一捧一捧捧回升里, 只给瓦盆里剩下刚盖住盆底的面, 细心的在盆边拍了拍手, 看了看已经没面的手还不甘心, 又让我母亲臼了小半碗水, 把手放碗来洗了又洗, 生怕指甲缝和皮摺里不有剩余面粉没有洗掉。指了指已经变的浑浊的小半碗所谓的面水说:

“这水里有面, 就用它和吧, 面和硬点, 你男人胃硬顶饥。”

母亲含着一肚子委屈和着面, 她看到盆底那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面团, 这够难吃?啥细水长流, 吃穿不愁, 你家就没水, 就这一升借来的面, 你把水细成头发也流不了几滴呀, 倒是这日子细的让人无法过下去。

面擀好了, 母亲尽量把面擀薄, 一是亮亮自己的手艺, 二是越薄片越大看着多, 结果硬是把面擀的跟纸一样, 她细细的切, 直把纸一样薄的面片, 切的像线一样, 她提起切好的面在婆婆面抖了抖问:

“行吗?”

奶奶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我当你啥都不会干, 从这面上看, 你还有些巧气, 可教, 可教。”

母亲听婆婆表扬了她, 骨头立即轻的只有二两重, 忘记了前一天的惨痛教训, 眨巴着还有些浮肿的眼色说:

“俺在家就会擀面, 再炝点蒜苗, 油泼辣子一漂, 臊子肉一放看着呢。”

本来已有笑脸的奶奶, 一听到母亲这话, 把脸一拉说:

“你说的啥话, 那叫人过的日子吗?平常你就这样大手大脚的胡吃海喝, 过年你吃什么?你讲的那是年级, 平常谁家敢那样不管不顾的吃, 那过年还有个啥滋味。去到后院拔几棵野菜苗苗炒炒下锅。”

母亲含着泪拔了一把野菜洗好回来, 切好了准备炒, 怎也找不到油瓶, 只好问奶奶:

“娘, 咱家的油……”

奶奶看了看母亲:

“油啥油?”

母亲说:

“没油咋炒菜啊。”

奶奶转头给正在烧锅的父亲说:

“余娃, 把炒菜的炒勺和门后挂的油皮给你媳妇取来, 让她多在铁勺里擦几下, 刚过门身体要紧。”

父亲急忙把一个长把, 比舀饭勺大不了多少的黑铁勺拿了出来洗了洗, 递给母亲, 母亲掂了掂这把小小的铁勺嘟囔说:

“这铁勺炒的菜够谁吃?”

奶奶说:

“菜嘛, 吃多少是个够, 能把饭哄下肚子就行, 锅大了费油, 过日子嘛就要细。”

父亲从门后取来油皮递给母亲, 母亲看着和手心差不多大的一块生肉皮, 已不知放了多长时间, 皮面上已落了一层黑烟灰, 肉皮里面有少许的油色, 有几处因擦用的次数多了, 焦黄的快穿透了。

父亲把烧热的铁勺递到母亲跟前说:

“快, 趁热擦凉了就擦上油了。”

母亲就用这片干枯的肉皮擦着灼热的铁勺, 勺内冒出一缕青白色的烟, 一股焦糊的肉皮味充满了屋内浑浊的空气之中, 母亲用劲擦想把沾在肉皮上那占干油尽量多的擦在铁勺上。

奶奶冲了过来, 一把抢过母亲手上的肉皮, 心疼的摔着肉皮:

“败家子, 你擦了十几下还不住手, 你非要把这油皮擦透才甘心啊, 给你说, 以后平常做饭, 轻易别用油, 弄点野菜下在锅里就行了, 过个节请个人再用这油皮, 擦两下润润这勺就行了, 你让这油把菜漂起来才算炒啊, 这油皮是每年过年吃剩下肉一直要用到来年才能换新的, 不能像你这样糟蹋着用。”

野菜就被母亲, 放在这涂了油的铁勺里翻炒着, 发出一阵糊焦的干裂声音, 炒出了贫穷, 炒出了苦难, 也炒出了母亲屈辱的人生。

母亲被打的灵魂出窍, 母亲被家族势力教导的五体投地, 她不说父亲丑了, 她也不嫌父亲比她年龄大了二十多岁了, 她不说了, 不嫌了, 并不是这一切都改好了, 而是她不敢说了, 也不敢嫌了, 这顿饱打注定让她记一辈子, 没有文化, 没有信仰, 没有知识, 有的只是本能的感受, 不符合本能的感受, 她就用本能去抗争, 遭到痛击后只有本能的退缩和屈服, 什么人格、尊严、骨气、风度、自我。这些东西她压根就不知道, 她只知道饿了吃, 痛了哭, 困了睡, 挨打了就求饶, 这有什么, 这些人生理的感受, 人人都有, 可是人人表现方式都不一样, 这就看你个人的修养怎样, 它和你自身文化修养是统一的, 这是人后天教育的成果。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母亲自从嫁到我父亲家除了吃了一顿饱打外, 没吃过一顿饱饭, 结婚十多天, 父亲借的那一升面和着野菜已经吃的剩一酒盅了, 每天放半锅野菜洒的一小把面粉, 那点面洒在半锅野菜中, 就像一阵小雨洒在久旱的沙漠中一样, 什么也看不到。那把长把溜黑的小炒勺。挂在门后任其落满灰尘, 那块无比珍贵的老肉皮, 就用了那一次再也无缘冒烟, 只便宜了那可恶的苍蝇, 在上面自由自在幸福的吞吃着, 一个个吃的油嘴滑舌, 高兴地哼哼唧唧在屋内飞来飞去。

父亲跟一伙人去山里偷木料, 他们要去很深的山里, 砍倒一棵直径二十来公分, 两三米长的树, 再扛着走五六十里山路, 到集市上去卖, 然后给家里买粮度日, 大家把这种谋生行为叫“钻山”“钻山”并不容易, 他们不能走正路上山, 因为正路上有官家设的路卡, 专访这些“钻山”贼, 抓住后轻者罚款, 重则蹲大牢做苦工, 因此看来五六十里, 那是正路, 而“钻山”们进山出山都得绕道, 得翻四五座山染, 山和山看着近走着远。一个一下五六里路算近的, 所以父亲每次钻一次山来回就得五六天。

这五六天, 家里只剩母亲和奶奶, 奶奶每天起来洗了脸, 就让母亲煮饭, 当母亲把野菜放在锅里, 奶奶就把盛面的升子从面翁拿出来, 颠着小脚走到锅边, 喊着:

“把火烧大, 我要下面了, 水开的狠面才糊稠。”

母亲就下死命的拉动风箱, 水开了一屋的蒸汽, 奶奶这时伸出枯瘦发抖的手, 在升子里抓捏着, 她抓了一小抓面看了看, 又抖了抖手上的面, 这时抓面的手指就松了许多, 面粉就从她枯瘦的指缝中漏回升子。最后她下定了不过日子的决心, 才两手重叠着捧起那不到半两, 连手心纹路都没盖严的面粉, 颤颤勀勀很认真的向锅中洒着, 她洒的很慢, 好像在一粒一粒数着面粉微粒一样, 在数着粮食的金贵和生命的神圣。她不是在洒面, 因为这点面在这半锅野菜中其实一点作用都不起, 她只是在对精神的一种交代, 是对生存的一种神圣的仪式, 对贫穷生活自言自语的诉说。

饭熟了, 一屋子水蒸野菜的腥臊气, 母亲盛了一碗端给奶奶, 母亲盛了一碗蹲在锅边, 母亲懂得了媳妇吃饭是不能上桌的, 这时奶奶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破旧的火柴盒, 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有小半火柴盒盐, 她大气地对母亲说:“过来, 给面里放些盐提味, 人也有劲。”母亲把碗伸了过去。奶奶从头上取下一根细小的银钗子, 在袖子上擦了擦, 把钗尖在口内抿了一下, 然后在火柴盒中的盐里沾了一下, 把沾了盐的银钗放在母亲碗里涮了涮。这样来回了两下说:“行了, 这盐金贵的很, 听说二分钱才能买一斤, 这点货还是我上个月给二财东缝冬衣, 人家给了我满满一洋火盒, 我没舍得吃, 你男人前天钻山时, 给他烙菜饼时放了些, 你烙饼时就没尝尝, 味就是不一样, 唉, 娃钻山不易, 得吃点好的给补一补。”

母亲低下头慢慢的抿了一小口野菜汤, 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腥臊臊的菜汤里果然有了淡淡的咸味, 就这淡淡的咸味, 刺激舌头上的味蕾兴奋又活跃,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流在嘴边的眼泪, 眼泪的咸味比比汤里的还足, 她从来也没有感到眼泪的味是这么的诱人和香甜, 她就着自己的泪有滋有味的吃完了碗里的菜汤。再看看婆婆吃的也有滋有味。她想人的嘴真是太好哄了。

父亲是第五天才回来, 他是被村里几个年青后生架着回来的, 据说父亲这次从山上背了两块八寸来厚两尺宽的棺木板, 想回来卖个好价, 买点好吃喝暖暖才过门小媳妇的心, 翻了几架山, 刚上了路, 碰巧让嫖完女人的林站站长崔二麻子在路上逮个正着, 把父亲带到山卡, 收了棺板还挨了一顿饱打, 父亲顶着一身的鼻青脸肿, 想在天亮前拐回家, 谁知连饿带伤走到村口就爬下不省人事, 被林南二青子发现才叫了几个人把他架回家。

满身是血的父亲被放在炕上,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随着血气弥漫在我家破旧的屋中, 母亲惊吓的哭喊着:“这是咋了, 把人打成这样。”

奶奶颠着小脚一把推开母亲恨着声说:

“咋了,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逼嘴, 真真是个扫帚星, 我儿往前进山偷料, 就像在自家屋内拿东西从没失手过, 这次进山失手不是你还能有谁?”

母亲一看这阵势, 知道黄泥已塞进裤裆, 不是屎也是尿, 悄悄站在一旁不敢在言语半声。

奶奶儿啊蛋的嚎了一阵, 看到母亲站在一边, 吼道:

“你个小逼还站在一边装神呀, 你男人为了你被人打成这样, 快烧点水洗洗, 你个没良心的贼。”

母亲就去烧水, 洗她的男人。本来一肚子的伤心变成了恨, 把两只眼烧的火红火红。

我父亲是中午醒来的, 奶奶让母亲把那小半碗面擀成了一碗面条, 又让我母亲用了门后那块干枯焦糊的肉皮, 炒了一小把院中的野葱。白细的面, 绿绿的葱花, 漂在面汤上, 是那么的诱人, 母亲闻到了油炒葱的香味, 是那样的勾心揪肺, 她胃里一阵欢快的翻腾, 她觉得嗓子眼里, 有一双要伸出来的手, 把碗里的面抓进肚里, 那一粗股细如丝线的面, 和着葱花慢慢地顺着食道向肚里流着, 那种感觉是多么美妙, 一朵小小的葱花, 因吃油太多, 焦黄的漂在碗边, 她真想用小拇指甲挑起递进嘴里, 轻轻的咀嚼它, 那么美, 每个牙缝都会荡漾着油葱的美味。

“你看着碗拜佛啊, 快把面端过来。”

母亲正在用眼睛品尝着美味, 被奶奶一声吼, 吓得一激灵, 碗里滚烫的面汤洒在手上, 她尖叫一声, 手一抖碗掉在地上, 面条和着葱花, 洒了一地。

奶奶像被烧了尾巴的狗尖叫了起来:

“哎呀, 天杀雷劈的贱人啊, 你想要我们一家的命哇!”

说着扑在地上用手抓捧着泼在地下的面条, 她一边往碗里抓着已经泥面不分的面条, 一边吸吮着沾着面的手指, 嘴边糊满了泥水。看看收在碗中的泥面, 又看看地上已经无法收起的面汤, 心痛的要发疯了。她突然脱下了自己脚上的尖鞋, 对着母亲打过去。

“你个天杀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个扫帚星下世, 你要把这份日子扫个干干净净才甘心呀……”

母亲一转身窜出了门。

“我赔你。”

母亲跑了, 身后留下奶奶撕心裂肺的哭骂声。

穷困让日子变的如此热闹, 让哭声变的如此的苦涩。

去他妈的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 我都这样认为, 一个人穷要穷的志气, 穷的有骨气, 这样你穷也穷的独立, 穷的高贵。后来我知道, 我这种认识是错了, 是一种典型的乌邦托式的理想浪漫主义。我在以前很多小说中树立过这样的人物, 其实事实并不是我想像的那样, 充其量是我张志远在放梦屁。

纵观大千世界古今中外, 哪个穷到底的人独立过?高贵过?你低三下四的要饭, 也得有人给啊, 给你饭的那个人就是客体, 有了客体的帮助你就不独立, 你困难, 你贫困, 你是弱势群体, 你需要人帮助, 别人帮了你, 别人以慈善家出了名, 你因被帮助出了名, 别人因帮了你更高贵, 你因被帮助让更多的人怜悯, 而不是更高贵, 你富有你才贵, 富贵富贵不富哪来的贵, 你对我的理论也许不服气, 这不要紧, 显示从来就不怕别人不服气, 你服得服, 你不服也得服, 我不想用我的一篇臭文章说动谁, 现在谁能说动谁?地球在动, 可并不是我说动的。

我母亲的婚姻, 没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 带来的只有痛苦和屈辱, 还有这无穷无尽数不到头的饥饿的日子, 婆婆用尽了节省的手段来过日子, 可是日子却像漫漫的长夜, 黑黝黝的没有个尽头, 在娘家当姑娘时, 虽然也受气, 可是那种受气的日子, 和现在比起来。简之就是天天在过年啊。在娘家也挨骂也挨打, 可那是什么样的骂族人的打比起来, 那骂就是在唱戏, 那打只是在掸衣服上的灰, 最要命的是饿, 在娘家虽说为自己食量大而倍受责骂, 可是总是有吃的往肚里塞, 而现在这个家, 什么可往嘴里放的东西都没有, 前几天她在风箱后发现了一窝老鼠, 昨天她去找什么也没有了, 就连那红不叽叽的小老鼠也被大老鼠搬走了, 是啊穷的连老鼠都逃之夭夭了, 还能指望什么?母亲真正体会到了一贫如洗, 是啊, 真是被水洗过了的贫穷, 再洗也没什么可洗的了。母亲开始回忆起姑娘时代美好的时刻, 记忆总是能醇化着美好的陈酿。或许这就是一个人许多行为的由来。时光在苦难中流逝的很慢很慢。现在的苦难美化着过去的苦难, 正在受的痛苦原谅着已经受过的痛苦, 此时的母亲十分怀念过去, 十分想念自己的父母, 她要回娘家, 她想好了, 一见到娘就哭就闹。就说, 你们嫌弃我, 也不能昧着人心把我嫁给这样人家。看看一巴掌大的老猪皮就是一年炒菜的油饼子, 面缸干净的可以照人影, 屋里饿的老鼠都出外逃难, 爹娘你们光知道拿我卖钱, 可娶我的礼钱是他们卖了三亩命根子地换来的, 你们得了, 一脚把我踢出门, 我什么也没了, 地没了, 粮没了, 我的命也没了, 你们夺了他们的地, 就夺了他们的一切。也是夺了我的一切。你们少了一张嘴, 多了三亩地, 而我夫家多了一张嘴没了活命的根基, 你们这叫嫁女?你们这叫害命哇, 我就是一头猪, 你卖给了人家, 你总得给料吧, 何况我是你们的女儿, 你们难道真忍心让我冻饿而死吗?你们的心总是肉长的吧, 是肉就是软的, 你们心中流的是血吧?是血就总是热的。母亲就这样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浤说着, 自怜着, 说到伤心处, 感动的自己也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被自己感动着向娘家方向走去, 她想好了, 先要回地, 这就是活命的根本, 再要些粮和油, 对了还有盐, 先度过难关再说, 你们不想要我, 我也认了, 你们把我嫁给这个大我二十多岁, 叫王庆余的人我也认了, 可你们总得要人活呀, 是啊, 族长王三爷说的也是。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已经嫁了还能咋?再闹, 还不是我吃苦你们得利?

中午时分我母亲回到了阔别半个月的家中, 一进门就哭嚎:

“妈呀, 我不活了。”我外祖母看到母亲吃了一惊:

“你咋回来了, 你男人呢?”

母亲又嚎了一声:

“我不活了。”

我外祖父走了过来:

“看你这扫帚星样, 一进门就嚎丧, 我还没死呢?”

我母亲往地下一坐大哭:

“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让我一个人受罪, 我把这人活够了。”

我的几个姨姨舅舅都过来啦, 母亲看着众人更疯了。她在地下撒泼打滚:

“你们想让我死, 用刀杀用斧砍, 总不能饿死我呀……”

我姨姨拉住母亲怜爱的说:

“姐, 你走了半天路, 有啥事吃了饭再说。”

说着给母亲端了一大碗面, 母亲看着面, 止住了哭声, 这久违的炒菜香味, 还有面上漂着的葱花臊子肉, 诱的她忘记了一切, 她一把抡过碗就拿手去抓面, 外祖父看不过。

“你看你这穷怂样, 一辈子也是个倒霉相。”

母亲愤恨地抬起头, 嘴边还挂着含在嘴里没咽下的面, 恨恨地的说:

“你不卖我, 我会这样?你还回我家三亩地, 我不信我会倒霉一辈子, 日子都是人过的。”

我外祖父气得一脚踢掉了母亲手中的饭碗:

“我卖你?你个没良心的贼, 你长这么大吃谁喝谁?卖三亩地我亏的不像啥了, 你今天不是来看我, 是来讨债来了。”

母亲哭嚎道:

“我今天就是来要地, 要粮, 我就是水, 泼出门也湿一片。你把卖我的地给我, 你活我也要活呀!”

外祖父气红了眼, 走到后院拿了把劈柴禾的斧头, 像一头雄狮一样冲了火来。

“我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扫帚星, 你嫁了人还有脸上娘家门来撒泼, 我没你这个女儿, 我把你活劈了也让我眼里干净。”

我外祖母一把抱住我外祖父:

“你连我一起劈了吧!”又回过头看着我母亲喊:

“你个挨刀的, 你看把你爹气得, 你还不走要气死你爹啊!”

我舅舅和姨姨拉着我母亲往外跑。我姨姨哭着说:

“姐, 你还不走, 你真想死啊。”

母亲本想着能在娘家要些粮度日, 把地要回来过活, 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用斧子把自己砍出门。

此时她真正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冷暖, 纷纭世事倾轧相斗都变成了她面前的愤恨。人来人往的街道变成了隔世的风景, 远远地挂在她面前, 她看归看, 却是既不入眼也不如心。

受到这样带侮辱性变故的母亲, 放在任何一个有点文化, 有点教养的人身上, 都会选择死, 因为身后有丈夫和婆婆无望生活的威逼。前边有父亲绝情的追赶, 本来还想用亲情这条船渡过苦海的她, 被亲人赶下了亲情这条船, 而且在众多姐妹的面前被狼狈地赶下船的。能活吗?可是母亲没文化, 没教养, 她不可能对生活对人生有更多的理解, 也就是不可能对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和侮辱有一个深刻的感受, 她只有本能的悲愤, 并没有人格和尊严被践踏的伤害, 就像一个天生的瞎子, 她们不知阳光和黑夜的区分, 就不会感受到被剥夺光明的痛苦。

她蓬头垢面的走在小镇的街上。她走进了当铺, 取下了银耳环, 银发钗, 银手镯, 银胸饰, 一股脑当了五块银元。此时她已经把父亲的所作所作为埋在心中, 她不能住娘家, 总得回婆家, 既然回了娘家, 就不能空手回婆家, 不然让婆婆怎么看她, 她当了自己所有饰品, 在街上买了面, 买了油, 买了盐, 回去让婆婆看看, 我不是像你家那个养不起老鼠的穷家出身的人, 她要用这些油和面炸一盆油饼, 那外黄里软, 咬在嘴里富有弹性的油饼, 是多么的诱人, 咬过牙印上有细密的气泡, 每个小孔中都冒出麦子的甜香和油焦的香味, 那是多么的润口啊。她一边炸着油饼, 一边看着油饼在沸腾的油锅中上下翻滚, 慢慢彭起一个个大气泡, 面白变黄, 她指挥着婆婆烧火, 丈夫把她擀好的面饼下锅, 她理直气壮地指挥着他们, 他们笑着听话的按照她的指令手忙脚乱的干着, 多美, 多解气。

她把炸好的油饼端上饭桌, 盛上白如珍珠的米稀粥, 炒上一盘野葱炒鸡蛋, 黄绿相间, 婆婆和丈夫都惊呆了, 她大方的让他们吃, 他们媚笑着向她点头, 都夸她是个天下没有能干的好媳妇。热气腾腾中一片咀嚼声。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快走, 别耽误我生意。”

粮店的人一声喊, 把我母亲从幻想的梦中惊醒。她用舌头舔了舔粘在嘴边的面条。大气的买了五斤面, 二斤米, 三斤油, 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一路上脚下生风, 嘴里哼着《花庭相会》的戏文走着, 中午所发生的一切, 已被此时的兴奋冲的无影无踪。

唉!可怜的女人, 你的本性中也有不少让人深思的东西。

母亲扛着面米提着油。风一样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她不感到肩上粮袋沉重, 也没感到提油手腕酸麻, 这些东西的分量, 变成了今后生活实实在在的希望, 变成了自己的尊严, 试想自己空有一身力气的丈夫, 去山上背料, 一粒粮没背回来, 反而背回来一身伤, 婆婆虽然厉害的能和阎王叫板, 可是你翁中没有粒粮, 瓶中没有一滴油,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 你们不是看我什么都不行吗?你们不是说我是扫帚星吗?可是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纯米白面, 清亮的纯豆油, 你们这一辈子怕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走到一条小河边, 小心地放下了身上的东西, 她不能这么蓬头垢面的回家, 更不能让婆婆和丈夫知道自己在娘家碰了一鼻子灰, 而这些东西是自己当了首饰买回来的, 人有了物质就想要身份。这就是人的天性, 我母亲想好了, 这些东西就说是从娘家拿的, 这样既长了自己的精神又给了娘家面子, 至于自己在娘家受的委屈只好咽进肚子, 让岁月慢慢咀嚼吧, 是啊生活得感觉, 就像一枚玉佩, 在情感的挤压下, 落得人一边疼痛一边欢愉, 品味生活是自己的品味, 每个人咀嚼痛苦都有自己的咀嚼方法。

母亲在河边洗刷着自己, 她用自己的方法品味咀嚼着自己的生活, 把苦和乐尽情的洒在小河流动的水中。

她不知道自己的傻丈夫和歪婆婆看到她拿这么多好东西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什么表情。但是她可以肯定, 他们一定非常高兴, 她为自己把首饰当了买回吃的, 这一决策而兴奋, , 她不知道伟大这个词,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下长高了, 财壮怂人胆真真正正是一句实在话。每个人都挣扎着活在自己的伤口上, 用很多自己觉得幸福的理由, 载歌载舞的表现方式老麻醉着还在流血的伤口, 如无这种发泄, 日子怎么打发呢?太苦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 母亲满载着她的胜利和兴奋踏进了家门。我奶奶不在家, 我父亲带着一身的伤痛在院中劈柴禾, 他看见我母亲背负着东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惊呆在那里, 夕阳照在母亲刚在河边洗过的脸, 是湿润的, 兴奋让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赶路让她脸庞黑里透着红色, 矮小的身材透着结实和紧凑, 父亲被他媳妇的美惊得手脚无措, 本来就笨掘的嘴就更笨了。

“你……你……太……这是……”

母亲一脸骄傲的娇叱:

“你……你什么, 还不快接想累死我啊。”

父亲手忙脚乱的扑了过来取母亲身上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东西?”

母亲祥怒挖了父亲一眼。

“什么东西?你没长眼?粮, 油, 我娘家给的。”最后我娘家给的几个字有点底气不足。

我父亲呐呐地:

“你娘嫁给……给这么多?”

母亲的眼圈有点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心, 她夸张地用手捶了捶腰:

“好了, 啰嗦啥, 把我腰都快累断了。”

父亲小心翼翼的把米和面分别倒在缸内。

母亲问:

“咱妈呢?”

父亲一边闻着手中的面回答:

“到东头三爷家做寿衣去了, 晚饭后才回来。”

母亲声音立即高了起来。

“酵面呢?咱炸油饼。”

父亲有点难为情:

“咱家很少做馍哪有酵面?”

母亲底气十分足:

“你去挖碗面到邻居去换。”

父亲挖了一碗面, 又用手把碗上冒出的面尖抹平:

“这干面换湿的亏了。”

母亲有点不耐烦:

“去, 去, 什么亏不亏咱又不是没有。”

父亲用一碗面换回了一大坨酵面, 母亲手脚麻利的把面和好放在一边, 吩咐父亲生火烧水, 母亲给面板上堆了一小堆面, 用开水烫着和好, 又用凉水泡开了一小块石碱, 她把酵面和烫面细细的揉着。

油在锅里开着, 母亲一边擀着面饼, 一边对父亲喊着, 加柴, 仃火, 俨然一副将军派头。天黑了, 火把小屋照的热气腾腾。母亲看看油已滚开了, 她放了一片生面饼试油温, 面饼像鱼一样滑进了油锅, 不时又翻了上来, 在沸腾的油里欢快的激动着, 慢慢鼓出了气泡, 母亲利索的用筷子翻动着已经渐渐发黄的油饼。愉快, 太愉快了, 母亲笑了, 她把金黄的油饼挑在筷子上, 对着火光看着, 太美了, 太诱人了, 满屋弥漫着白面被油炸熟的香味, 母亲不由得用舌尖在油饼上舔了一下, 她微闭着眼在心中回着, 体会着幸福人的生活:

“啊, 天天这样该多好。”

父亲说:

“天天过这油和面的日子, 财东家也不行。”

母亲把油饼挑在她面前晃着:

“你看, 多像十五的月亮, 咱以后过好了, 每月十五咱就扎油饼。”

父亲笑了。

“你想得美。”

母亲把油饼递给我父亲得意的笑说:

“给尝尝。”

父亲推着:

“你也尝。”

母亲忙着往锅里下着面饼:

“叫你吃你就吃, 等炸完了我再吃不迟。”

这时奶奶急风急火的走了进来。

父亲忙把已咬了几口的油饼递了过来:

“娘, 你吃, 香的很。”

奶奶把父亲递油饼的手推开。气急败坏的从灶中抽柴禾:

“谁让你们炸的?我在村中就闻到香味, 还当谁家过事请客呢, 越来越不对劲, 你看一村子都让油烟的没了人气气了。这叫过日子吗?”

父亲拿着半片油饼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娘……这是……”

母爱被奶奶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

“娘, 这是我从俺娘家拿来的面和油, 咱炸顿油饼, 也好给他补补身子。”

母亲用擀面杖指了指父亲。

父亲醒过神:

“娘还有米。”

奶奶一边抽着灶内的火一边说:

“从哪拿来的, 也不能这样糟蹋东西, 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啊。咳咳。”奶奶被烟熏的直咳。看了看锅里的油饼, 她赶快捞了上来, 用筷子夹着对母亲说:

“哪有这样炸油饼的, 这纯油纯油的油饼, 就是财东家也不敢炸, 你看面都让油泡透了, 这是油饼吗?这是油碗, 控控能炒半月的菜。”

奶奶把油饼捞完, 让油凉下, 她看了看楞板上的面和还下锅的面饼, 走到水缸边勺了一碗凉水到进油锅, 油发出轻微滋滋啦啦的呻吟, 母亲急了:

“娘, 你这是干啥?!”

奶奶白了她一眼, 很经验的说:

“干啥?这么多面不炸了行吗?这油轻水重, 面饼一下锅, 先在锅下的水里煮熟了, 飘上来热油一上色就成油饼了, 这样炸油饼, 省油, 你看你刚锅里冒的气, 那不是气, 那是油烟, 飞的全村一片香, 费油的很, 来烧火。”

一盒油饼在奶奶急急火火的吵闹声和教导声中炸完了。除了母亲先炸的那五六个油饼黄里透着壳酥中透着脆外, 后来奶奶用掺水的油炸的油饼, 一个个像营养不良的病娃娃。软塌塌灰叽叽一副没吃饭无精打采的样子。

奶奶把油小心倒回油瓶, 收紧了她的柜中, 就像唐明皇把杨贵妃藏在后宫轻易不得面世。油饼也被奶奶锁进柜里。奶奶让母亲在后院抓了一把野菜, 在油锅中炒了, 还是那小撮面做成的糊糊。母亲想了一天的油饼被奶奶生生从她的嘴边夺走了。就连那掺水炸的软油饼也没吃上一口。

夜深了人静了, 母亲捂在被子里哭了, 父亲突然把她撑在怀中, 把半片油饼塞在她手中。

“吃, 这是你让我尝的, 我没舍得吃。”

母亲一下扑在父亲的怀里, 手中的半片油瓶在泪中漂浮着, 漂出了穷人的叹息。

据说奶奶把油瓶作为礼物和炫耀的自豪。带着慈母的心, 送给我三个同样穷苦的姑姑们了。

我母亲就在父亲给她的半片油饼中, 完成了姑娘到媳妇的全部过程。

没了生计的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卖了五次壮丁。

现在人不知“卖壮丁”是怎么回事, 但凡七十岁以上的中国人都经过“抓壮丁”和“卖壮丁”的时代, 壮丁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男性人群。在我国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 军阀混战, 各军阀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拼命扩充兵数, 而老百姓被军阀割据之战, 搞的遍体鳞伤, 民不聊生, 怨声载道, 人民对内战已厌恶之极, 把兵也恨之入骨, 民间流传着“好铁不打钉, 好人不当兵”之说, 因此没有人自愿当兵, 只有靠买青壮男人去当兵, 或是硬绳捆棒打着抓兵, 这就是“卖壮丁”和“抓壮丁”的由来。“卖壮丁”是给你村摊派的兵数。没人愿去, 村里就集体集资, 看谁愿意去当兵给一定的钱粮, 只有穷的揭不开锅的人才把自己作为壮丁卖了兵, 换回粮食养家糊口, 这就叫“卖壮丁”。

我父亲眼见的家里添了媳妇没了生计, 只有“卖壮丁”这条生路了, 第一次卖壮丁, 他得了四百五十斤粗细搭配的粮食。他满怀得意的在母亲和媳妇的泪中走了。

奶奶伤心的哭了几天, 最后咬牙卖了几斗粮, 买回了半斤油, 二两盐, 每次做饭时就用一根最细的筷子头, 在油瓶中蘸一下, 放在铁勺内顿一顿算是放了油。她每次边吃着这有油的饭就会说:“唉, 这是在吃我儿的肉和我儿的血哟。”

每到晚上, 我母亲独自躺在炕上, 想着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活, 真是有说不出的味道, 饭菜清淡寡味的跟泔水一样, 可这段生活经历, 却是五味俱全, 就像放多了盐的饭咸的发苦。结婚时的打, 回娘家的骂, 千辛万苦炸了一顿油饼也没吃成, 为了生计刚结婚的丈夫又卖了壮丁, 是死是活也没个一定。

一想到丈夫, 她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刚看到丈夫的头一眼, 她简直不相信这么大年龄的丑八怪, 就是她的夫君, 一股恶心, 一股厌恶, 一股愤悲涌上心头, 她当时只恨爹娘太狠心, 为了得那三亩地, 把自己推进了火坑。戏文里的张生呢?高文举呢?薛仁贵呢?都跑到哪里去了?是那些有福的女人把他们从她的梦中抢走了, 我的命真苦啊, 一腔的不服, 一腔的悲愤化成了结婚那天的哭闹, 换来的是婆婆和族人连打带骂残酷的教导。后来贫困的生存冲淡了追求浪漫的灵魂。她认了, 她服了, 吃要能让吃饱就行了, 半片油饼让她认识了自己的男人, 她被丈夫留的半片油饼感动了, 这半片油饼, 能在那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 男人为她留了下来, 这份情, 这份意, 远远超过了半片油饼的本身。丈夫是好人, 这种思绪一出现, 丈夫在她心目中的一切都变了, 她小心羞怯的摸丈夫虽然看着瘦小, 但很强壮的胸肌, 丈夫猛地把她搂在怀中, 她被丈夫身上的热浪冲击着, 一股从来没有的冲动在她心中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的乳房被丈夫揉捏着, 有点痛, 但这痛是这么的舒坦, 下身被一个尖的东西顶蹭着, 招逗的她浑身火烧般激动, 小肚子里一股痒热的激流一股股的冲击着心灵, 她喘不过气, 她不由得呻吟着, 下身被排出的液体涂的又坚又滑, 她不由得伸手, 向顶在下身的硬物摸去, 她的手碰到了那个硬物, 她不由得轻啊了一声:“这是。”父亲没哼声, 只是向她下身猛送过去, 一阵刺痛, 下身被一种痒嗅嗅的感觉塞满了, 胀的很醉心, 她不由得扭动着下身, 去追赶那让人陶醉的美妙世界, 可就在这时, 父亲啊了一声, 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她用手急乱的抓着, 想让那有劲的硬物留在体内, 带她走到消魂的圣殿, 可是完了, 父亲翻了个身睡了, 只给她留下了不尽的回味和更加湿漉的下身, 久久难以入睡。

多年来, 我一直都想弄清楚一个现象, 在我们一心一意做的事情前面, 是什么东西在左右遮拦和前后阻碍呢?是什么东西, 可以让我们简单的愿望化为乌有, 同时在我们心灵里潜伏下漫长的感冒一样的伤感。这伤感不轻不重, 却挥之不去, 可是在日后的生活中它会突然发作, 导致我们的情绪骤变, 干出让我无法想象的事, 使我们出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人就是他妈的一个让自己也解不透的肉疙瘩。

十一

贫穷老是把生活搅得不能安静, 就像河里的水流一样, 水溅的地方浪花四起, 水深的地方看起来反而风平浪静。

父亲卖壮丁走了, 奶奶和母亲的生活看起来似乎平静了一些, 其实看起来平静的生活, 是被卖壮丁的几斗粮食所安慰的不再呻吟了。奶奶的那种虚张声势的节约, 母亲已经习惯了, 不习惯也不行, 俗话说, 进了哪个庙你就得拜那个佛, 上了哪座山就得砍那种柴, 不服行吗?

奶奶是村里有名的巧女人, 不论是剪裁缝绣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 穷人是没有架子的, 就是有架子你也没有力量揣起来, 因此在村里谁家有裁剪缝绣的女工活, 都会叫奶奶去帮忙, 说是帮忙, 去了她就是主干主角, 真正干的女主角反而当了下手, 成了帮手了, 奶奶也乐意这样, 因为穷人总怕别人看不起自己, 穷就像脸上的麻子, 秃子头上的蚤子, 任你用尽各种掩饰的手段也无法盖的严, 捂得住, 但是穷人有穷人的装饰办法, 他们见了人先是双眼角在紧张的观察对方, 一脸装挤出来的媚笑, 腰不自觉的弯着, 腿也微弯, 这种姿势不是他们装出来的, 这是我们人类在千百万年进化中, 唯一保留下来远古动物本性的基因所致。他们会用种种卑下的手段, 消除别人表面的蔑视, 使自己不至于当场搞的尴尬和下不了台。奶奶就是这样, 不管谁叫她去做女工, 一进门她就弯着腰, 一脸小心的媚笑, 尽管她在家一副尊严十足样, 生活也节俭到近于吝啬。可是一进那些有钱人家做活, 她除了一副可怜谦卑的奴才相, 就是毫不吝啬地对别人说暖心的恭维话。她的处人哲学是:“礼多人不怪”“三句好话当钱使”所以她一进别人家门, 先赞扬房子, 家具, 再赞扬小孩, 然后恭维大人, 然后才用尽心思干活。

父亲走后, 奶奶经常领着母亲走家串户帮人干活, 给不给钱粮都去, 她说这起码会节约自家的饭食, 她常对母亲说:“唉, 挣钱不挣钱先混个肚儿圆。”

我母亲生性好强, 长相不太赢人, 可是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 而且她除了长相差, 心里对美的东西是追求的, 这也可以说人缺什么就爱什么, 我母亲缺美, 可她爱美, 奶奶有一手好女工活, 她给她教, 母亲一学就会, 一点就通, 而且往往会发挥自己的想像, 举一反三, 她学女工迅度和天赋经常让我奶奶吃惊, 常常背着母亲对人说:“我那儿媳妇, 是个妖精变的, 你说人生的丑, 学东西真快, 绣的花跟真的一样, 放在花丛中分不出真假, 招的蜜蜂在上面乱碰。”

有一天, 奶奶领着母亲去邻村肖家去做衣, 在路上, 奶奶对母亲说:“肖财东, 可是大户人家, 三进三堂的房, 光长工佣人都二三十, 人能看上叫咱去帮工, 那是看得起咱, 财大了脾气就旺, 有钱了礼性就多, 去了你只干活, 别胡说话, 你家没教养, 你可要注意点, 别让人笑话咱, 穷的没了德性, 听到了吗?”

母亲低头“嗯”了一声。

肖财东是我们家方圆百里的大财主, 我母亲从小就听说过, 有人说他家过去也穷的叮当响, 是他家老先人, 晚上拾粪, 遇到一帮土匪抡了县城金库, 洒了一路金银, 被他先人用拾粪背篼背了一路上, 从此发财了, 也有人说是他先人跟一群强盗, 抢了金库分了钱财, 后发了财, 总之这肖家发财是一夜暴富的, 至于肖家到底是如何发财的, 谁也不清楚, 其实怎么发财倒是无关紧要, 最让我奶奶佩服的是人家发财了不忘本, 据奶奶说, 肖家前几辈人也就是说肖家爷爷的爷爷刚发财时, 买了几百亩地, 还买了几座荒山, 可是才发财的老财东, 舍不得胡花钱, 衣服还是补丁缝补丁, 蓬头垢面, 和长工们一起干活, 和长工们在一起比长工还长工。说是有一年夏天, 快麦收了, 他到县城给长工买草帽, 看到一个卖草帽就蹲在那里挑草帽, 卖草帽的看他穿的烂, 以为是个要饭的, 向他挥手道:“去, 去, 到一边要去我这没饭。”搞的老财东很生气说:“我不要饭, 我想买草帽。”卖草帽笑了:“这世道真是变了, 要饭的还怕把脸晒黑了, 好, 好, 我今天就做件好事给你送一顶。”说着拿起一顶扣在老财东头上说:“你走吧, 看你这一脸霉相, 一身的晦气, 别耽误了我的生意。”老财东气得无法说:“我要你草帽干什么?我问你这草帽多少钱一顶我买。”卖草帽的把他上下看了看突然大笑:“这年头怪事多, 屎壳郎眼上沾伤麦芒, 你当戴了一副水晶镜就敢冒充风水先生, 给你一顶草帽你就冒充肖财东。”可见肖财东在远近百里是有名, 可是肖老财东站在他跟前, 他也没认出来。其实他也只是听说肖财东, 从来没见过, 他如何认的?老财东笑了:“你有多少我今天全买了。”说着掏出银元大气地放在他面前, 卖草帽的看着地上一摞银元惊得呆了,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半大老汉, 伸出手就给卖草帽脸上打了一巴掌, 指着他鼻子说:“你小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 你还一口一个肖财东, 人站在你面前你还敢人五人六装大尾巴鹰, 你睁开你狗眼看看, 他不是肖百万肖老爷是谁?是谁, 你看看是谁嘛?”训完卖草帽的转过身弓着腰一脸媚笑:“肖爷, 你来也不言语一声, 看遭这小人的气, 他这草帽你还买他的, 就是拿他的都是给他小子脸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着把地上的钱拿起来硬递在肖财东的手上:“你把这钱拿好, 这集上乱麻咕咚的贼多, 操心的很。”肖财东看着眼前这个人, 一脸猴像, 六十来岁消瘦的脸上架了一副断了一条腿的水晶石眼镜, 薄嘴唇上长着两撇焦黄的八字胡, 头上戴着一顶破旧油泥的黑瓜皮帽, 一身分不出颜色的灰布褂子, 腰上勒着一节草绳, 肩上搭着一条肮脏的褡裢。肖财东看着这个人好像对自己很熟,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老哥, 你你是……”

那人看肖财东没认出他, 就把一顶草帽戴在他头上, 又赞他拍了拍并没有土的衣服说:“好我的肖爷呀, 你咋能认识我嘛, 前年你家六间新房落成, 是我去放的炮, 你家长工不让我放, 放狗咬了我, 是你给了两块银元四个白馍, 我才走了嘛, 你是贵人咋能认得我, 可我把你当我先人记着呢, 嘿嘿。”

旁边有人说:“你是咱这一带的名人, 贼娃子谁不认得。你名气大着呢。”

在人群的哄笑中卖草帽的跪了下来说:“爷, 我不知你是肖老爷, 这草帽你拿走吧, 都是我和我娘自家编的不值啥, 你全拿走不够我再编。”

最后听说肖财东给了十个银元买了百十个草帽。从那以后肖财东才有了名气。不过这都是一些传说和闲话, 今天的肖家已今非昔比了, 一片青砖绿瓦五间三进庭院深的大院, 百十亩良田, 牛马成群车成行, 他的后人不像他的先人们, 死守着地和长工们一起下苦, 他们经商的经商从政的从政, 上下都有他的人, 真是跺一脚连省城都要震一震。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 什么样的好东西没用过, 什么好东西没穿过, 可他们家的人偏就爱穿手工做的衣, 手工绣的花, 人这东西干什么都是一个习惯, 你说很多机器出的东西都比手工的好, 可人偏要掏高价买那手工做的鞋, 这是一种怀旧情绪, 就像很多五十岁以上的人, 在文革中让大个样板戏折磨的快神经了, 可现在一听样板戏又亲切的不得了, 明明电脑比手写得快写得好, 可我写东西就非用手不可, 一用电脑思路全无, 这就是习惯, 扯远了, 回头再说我奶奶被肖财东家点名选去做女工活, 能不高兴?不荣幸?不小心吗?因此, 她一路上不停地给我母亲叮咛着, 生怕自己的儿媳妇教养丢了脸, 另外这教导还有一层意思, 就是炫耀, 人人都有虚荣心。只是虚荣的地方和手段不同而已。权贵炫耀自己的权力, 资本家炫耀自己的企业, 有钱人炫耀排场, 穷人像我奶奶这样的穷人, 炫耀自己的劳动, 你看很多人租着别人的地, 他们精心劳作着, 早晨看谁最早到地里, 晚上看谁最晚回家, 看谁地耕的深耙的细硬的平, 看谁地里草少庄稼壮实, 看谁割麦快利索。就连要饭的也有个争和比头, 闲的时候拿谁下的苦来炫耀, 苦的时候看谁受的罪少来炫耀, 其实苦累时, 他们都难受的恨自己是个人。文革中有很多老同志, 让造反派整打的死去活来, 整天价跪爬出, 手里提个破锣, 头上带个高帽, 四乡五街的由着喊着自己的名字骂自己, 文革后, 他们就炫耀自己在文革中受的的苦难, 几个人比着说, 你才被吊了一个小时, 我整整被他们吊了一夜, 硬是咬牙跟他们抗到底。就是不说尿裤子, 只吊五分钟就哭天喊地的要求用灵魂去做深刻的检讨, 人这个东西日怪的很, 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安慰自己的办法, 和炫耀自己的理由。

因此我奶奶在教导我母亲的同时, 当然也有理由炫耀自己。

“娃呀, 你别看咱穷, 这是命。”我奶奶先摆出一副什么都见过, 什么都经过的长者派头。“可是十里八乡你问问, 有几个女人的话能让肖家财东看上?他家老老少少身上穿的, 哪件能少了我的针线?就说他家三儿媳妇, 是西安省洋学堂出来的, 啥没见过?啥没穿过?硬是喜欢我给她绣的贴身花裹兜, 说这才是什么艺术, 让我给做了十几个, 说是还要寄给她国外的朋友。你看着是多大的光荣, 到了肖家你多长些眼色, 别看我的样, 我这一手绣活, 走哪他都得把我高看几眼, 别看他家房多院深, 我都熟的跟在咱家一样。就是他家主家肖四见了我都要先笑才说话。人不在你穷富, 有本事人就敬你高看你。

“娘, 你有这么好的朋友, 咱没啥吃了咋不问他们借点要点, 他也不会卖了壮丁。“母亲略带怨声的说。

“混话, 人穷要穷的有骨气, 再说谁的罪谁受, 谁的福谁享, 谁也替不了谁, 我就是这样, 才在十里八乡落个好名气, 才在他肖家直着腰板走出走进。你给我记住了, 去了少说话多干活, 听我的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听见了?”

我母亲乖巧的:“嗯。”了一声。

这段路就在我奶奶的教诲和炫耀之中走完了。

对母亲来说前面的路还长得很呢。

十二

肖家大院已不是当年肖老汉刚发迹的模样, 经过近百年的发展, 院子以扩再扩, 房子盖了又盖, 已形成了占地二十余亩, 房屋几百间, 围墙又厚又高, 四角雄立着十几丈高的碉楼, 很是气派, 气派的有点张扬。

在中国农村, 流传着藏富的习惯, 有点钱财藏着掖着, 这是指一般农家而言, 一般穷怕了的农民, 没见过太多的钱财, 突然挣了百十块大洋, 他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仿佛这些钱就是世界的所有, 在家里东挖坑西掏洞的藏埋,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会日夜挂念着这点钱, 他们怀疑家里的任何人都有据为己有的贼心, 最后连自己的灵魂都怀疑成了贼。有时想吃点好的就把门窗关紧, 再贴上纸条不让香气流露出去。以免招贼, 其实别人对他的那点钱财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自己穷惯了, 人间的一点点恩赐就让他们受宠若惊了, 作出种种丑态来, 但他们的内心却是恨不得让天下人人都知道他发了财发了大财了, 他们会让自己的老婆, 把身上的破衣裳洗平整, 戴上压箱底的旧毡帽, 兼价买一副水晶镜架在鼻梁上, 嘴里斜叼着旱烟袋, 到集市上要一碗血块辣子汤, 大声的说着话, 见了熟人就用筷子敲打着碗边, 假意热情的让着:“来, 把这血吃了, 血比肉养人。”来人如果兼让不吃, 他让的更紧, 如果来人坐下了, 他就会小心的装一袋旱烟, 用手抹一抹嘴大气地递给对方:“你尝尝, 这是地道的烟叶, 前几天我去西安马家买的, 贵得很, 一斤半个圆呢。我买了半斤, 就是不一样, 咱这的烟, 抽十锅不顶人家一锅过瘾, 你扎两口就知道了。”再不提让人吃的话了。他们故意吃的稀稀呼呼, 把血汤的香味, 用声音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边吃边谈着大生意:“西安家伙七就是大”他们为了加重语气, 经常在描绘他们认为威风厉害的事情中, 加上“家伙七”“家伙六”之类的助词, 以表明自己的吃惊:“就是东西太贵, 一斤萝卜就要一毛, 一斤葱贵的怕人, 你猜要多少钱?你猜猜, 好家伙六敢要人块半钱, 前天我就卖给五十斤萝卜, 一下就取了他五个元, 时候就在人拨乱嘛。”说着摆出一副有钱人的派头抹一把嘴:“你先坐, 我还去省府一趟, 那里的人还跟我商量一下萝卜的事。”这就是藏财农民的生活法则, 他们一方面藏财不露, 一方面又要出人头地的张扬, 所以他们经常叫穷的时候说:“谁有头发愿装秃子?有粉谁不往脸上擦?”看着朴实和憨厚, 骨头里却透着狡诈和穷气。

而真正有钱有财的人, 他们不用假藏真张扬那套, 他们自然的表现, 让他们在财富的堆积中显得从容, 随意中透着富贵。

到了肖家奶奶立刻像变了个人一样。腰也弓了腿也弯了, 眉也低了, 眼也搭了, 离门还有十几步, 脸上就堆起了笑容, 脚步变的细碎, 路上教训母亲那副高傲的气度, 不知被她藏在什么地方了。

奶奶轻缓胆怯的敲了几下门, 门内的一声粗壮的狗叫, 随后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发出凶狠的低吼, 奶奶一脸笑容的招呼:

“是我, 他三叔。”

那个被称着他三叔的人喝住了狗。狗在一旁还不甘心的唔唔着。

“哦, 是东家叫你来做女工的。”又对狗喝着:“叫两声就对了, 边看衣服胡咬人, 这也是老爷请来干活的。”狗就过来在我奶奶和母亲跟前转着圈的闻。一副认真负责的样子。我母亲吓得直往奶奶身边靠, 奶奶白了母亲一眼:

“你看你这样子, 这狗和咱穷汉家养的狗不一样, 乱眼子见人胡咬, 这富贵人家的狗灵性的很, 主人家让咬才咬, 不让咬贵贱不碰你一下牙稍稍, 它这是认人呢, 闻了再把你记下, 再不会咬你, 比人还灵呢。这也是你三叔教狗有方, 看门护院顶事的很。”奶奶一顿人狗不分的赞扬, 让看门三叔很是得意:“这狗比人顶事, 穷汉家也喂不起, 光是一天二斤带骨肉就是咱穷汉家过年才吃的的肉量, 还有这每天十几个纯粮的馍, 谁受得了?你说谁受得了嘛。”

奶奶无限羡慕地说:“唉, 给财东家做条狗, 也比在穷汉家当个人强。”

母亲看着这条肥大的狗不无怨恨地说:

“这狗杀了怕能吃一阵子呢。”

奶奶朝母亲脸上呸了一口骂道:

“呸!你当啥狗都能吃, 这条狗的命怕是你这贱人十条命也顶不下来, 哼, 不说话谁把你当成哑巴不成。”

奶奶训了母亲转过脸, 堆笑的对看门三叔说:

“他三叔, 这东西少管少教, 让你见笑了, 你也别往心里去, 权当是她放了个屁, 让风吹了, 嘿嘿。”

看门三叔大度的笑了笑:“哈哈, 阿嫂, 这是……”

奶奶忙说:“这是你侄刚过门的媳妇, 没家教的很。”

母亲这才注意到我奶奶说的这个看门三叔, 其实也就是个三十岁的年青后生。白净的脸皮, 浓浓的眉毛, 大眼睛里闪着得意的光, 但这光里还闪现着做奴才做惯了。躲闪躲闪不坚定的成分。高大匀称身材, 一套浆洗的十分平整黑布老式便装, 也裹不住经常对主人的察言观色, 随时应承的奴婢气质, 高大的肉鼻子透着憨厚, 线条分明的嘴给人一种艺术的享受, 眼角和嘴角深深的纹路, 说明了他经常人为的硬笑, 让这几处在这个年龄不该出现的皱纹, 灵魂的扭曲折射在容貌上不可磨灭的硬伤。总之他不视为高大和英俊, 只是这高大和英俊并没有为理想而生长, 只是为生存来服务, 服是服从, 务是劳务, 因此本可以舒舒展展生长的体格, 被服务的曲曲巴巴, 像一块高档的绸缎, 被人做了擦桌布, 总是展现不出他本身炫丽辉煌的色彩。

他的爷爷, 爸爸, 都是肖家的看门人, 后来到他已是第三代, 俗话说侯爷家的佣人七品官, 肖家是我们这地方, 远近闻名的财东, 他又是第三代肖家看门人, 人们没法称呼他, 可进出肖家大院又不得不招呼他, 只好按他家三辈在肖家为奴来排个三, 为了对肖家尊敬起见, 一般人见了他叫他三叔, 年龄大点的, 无法叫出三叔的称呼, 只是推在自己家下辈后生来称呼他三叔, 当然也有穷的别说没了骨气, 连人气都快没有的人, 就是自己都六七十岁了, 也不管不顾的叫他三爷, 叫的他只觉得折寿。

他真名是个复姓铁木, 据说他祖上是从青海逃荒过来的, 当时被刚发迹的肖老太爷收留。他的名是肖家掌柜的给起的, 说这个姓不像本地汉人的姓, 祖上一定是个少数民族, 汉人过去称北方少数民族叫达子, 就叫铁木达子吧, 可是本地人不敢这样叫他, 第一叫着不顺口, 可是二达子有贬义, 现在他铁木达子是什么人?是肖家院内的看门人, 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是方圆百里的大财东, 大狗还得看主人嘛, 因此上, 人们就把他三爷三叔的叫, 他的真名却被人淡忘了, 只有肖老爷叫他达子, 小姐们叫他铁木, 他也习惯了这类称名,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穷人, 只是在肖家为奴而已, 就像一只麻雀被养在养凤凰的金笼子里, 并不因为这笼曾经养过凤凰你就会成为凤凰一样。他太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当然也是我生身父亲的身份所在。

我母亲在我奶奶无时无刻的指教下, 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肖家。她只偷偷的看了看门他三叔一眼, 就让她心慌意乱, 只觉得嗓子眼发干, 身上发热, 血都像燃烧了一样, 烧得脸发烫,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戏文中说那个君子好逑, 那个少女不怀春, 只是不到动情处。母亲的生活中, 苦和难太多, 虽然自己并不漂亮, 自己也没遇见漂亮的事情, 可是她爱美的心和她同龄的女人是一样的。

母亲被眼前这个年青的他三叔, 搅和的心猿意马, 如果自己的丈夫是这个俊后生该多好, 这么高大, 这么整洁, 她仿佛可以看到他衣服下包裹着那鲜活有力的肌肉, 那宽阔的胸肌, 脸俯在上面该是多么让人安心呀, 把心神和灵魂放在那里, 就像把羊儿放在草原, 把鱼儿放进大海, 让人要多舒展有多舒展, 当然我母亲不会想到这样的比喻, 是我根据她当时的心情撰传出来的, 请你们别笑话。

母亲当时就只能这么想想, 她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打算, 一般那为她被生活打的太彻底了, 被命运扯的太破碎了。只有把心中的痛苦呻吟, 变成无声的眼泪偷偷流淌。

是啊, 卑下总是穷人的避风港啊。

十三

肖家确实是大户人家, 长工, 佣人, 丫环一大群, 儿子, 孙子, 媳妇串来走去, 人影是动, 一副欣欣向荣热热闹闹的景象。可是上上下下有规有矩, 早上下辈给上辈的请安仪式, 媳妇把饭双手递给婆婆, 而自己像木桩一样站在一边听婆婆边吃, 一边对饭菜味道刻薄的点评, 什么盐多了油少了, 肉没煮烂, 辣子没烫透等等, 媳妇们就像酒店服务员一样, 陪着笑脸答应着一切客人严酷的批评, 婆婆一般点评饭菜时都打拉着上眼皮, 仿佛眼一睁开就会失去婆婆的派头, 只有这样半挣半眯着肿眼泡, 才能体现出做婆婆的威风和高贵的风度。而会做媳妇的就会满脸虔诚的听着, 记着婆婆的一招一式, 等到功德圆满, 多年的媳妇一旦熬成了婆, 再把这时学来的招式, 变本加利的用在自己的儿媳身上。

人说“穷毛病”, 也就是说人穷了毛病就多, 这是对的但不公平, 在农村, 特别是文化深积雄厚地方的农村, 他们的毛病就更多, 因为很多朝代都在这里建都。很多宫里的礼仪, 被那些下了岗的或退了休的大臣们带回了家乡, 带回了农村, 先是一些有钱人家, 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 就把皇帝宫廷里用的御规简化运用了。他们有钱, 但没皇家的势, 用起来不免战战兢兢, 就拿婚丧来说, 在农村就有一个礼宾先生, 因为在农家, 你再有钱敢叫礼部侍郎吗, 不敢就叫先生, 这先生, 一般都是念几天私塾, 认为是有学问的人, 人五人六穿个马褂, 戴一副圆坨的水晶眼镜, 不管年龄老小都要留两撇八字胡, 这叫行头, 把自己装扮好后, 在家要泡上一壶茶, 不管茶是真茶或是茄子叶柿子叶都行, 慢慢的品着, 要等办事主人来请三次才去, 取意是刘备三请诸葛亮, 把架子谱摆够了才去, 去了后, 说话也不好好说人话了, 着嗓子拉腔拉调的喊着云白, 什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什么郎才女貌, 天久地长, 鸳鸯戏水, 共入洞房等等, 驴唇不对马嘴乌七八糟地戏文不像戏文, 说话不像说话, 被他扯着嗓子口齿不清的念唱出来, 整治的主事家痛苦不堪, 特别是办丧事, 礼宾先生就像个跳大神的神汉, 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就听到他说唱一阵, 能听清的就是孝子,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一直折腾的主事人快跟死去的先人会合了, 他的礼仪才恋恋不舍的完了。

最后混上几片肉几口酒, 三五块钱一块布什么的走了, 有人问这趟挣了多少钱?他就把那几块钱在手上掂一掂, 无不得意的说:“这钱不钱的没啥意思, 积个阴德嘛。”

“那你还收人家的布?”

他就用手拍一拍布:“这布还好, 双面华达呢。”然后抹一下嘴:“席面薄了, 菜多肉少, 我这一辈子, 一肚子学问可啥也没挣下, 说实话这肚子可没让吃过亏, 不管出礼不出礼, 每顿饭这酒这肉不能少, 一少这两样饭贵贱一口都吃不下嘛。每天这茶也不能少, 少一口人就像死了一样……每天这油……”

他还想说, 那听的人说:“叔, 你快回去吧, 俺婶今上午去我家向我妈要了些茄子叶。说给你烤茶呢, 你家也没面了, 我妈留她在我家吃, 她不, 说你回来会带些剩饭, 你快走吧, 我婶怕饿坏了。”

说完笑了笑走了。

他看着远去的背影:“呸, 你小子会日, 生个娃没屁眼。”

这些礼仪被农民一学, 就像现在的追星族, 不管自身条件如何, 哑巴想当歌星, 丑八怪也想当个明星, 结果搞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了神经病。没钱连饭都吃不饱, 也在学皇家礼仪, 搞的劳命丧财鸡犬不宁。

我奶奶领着我母亲到肖家干活, 看到人家的森严家规、真真羡慕的不得了, 背过人就对我母亲训导着:

“你看看人家的媳妇, 头是头脸是脸, 见了婆婆不叫不开言, 不笑不说话, 你看人家做的饭, 干是干稀是稀, 菜红是红绿是绿看看你, 哪有一点女人味, 好好看着点, 学着点嗯。”

母亲嘴里答应着, 心里在嘟哝:

“你和别人比啥?你有油还有肉?有米还是面, 我要有好衣服也整齐的很, 穷讲究啥。”

说总归是这样说, 可母亲心里, 也被肖家的生活震撼的空空荡荡, 看着人家的日子, 这才是人的日子, 而自家那日子, 怎么看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此时在母亲年青的心里, 萌发了一个愿望, 我也要把日子过成这样, 要有个儿子, 娶个媳妇, 也让媳妇像肖家媳妇一样, 给我端饭, 我一边吃一边说, 我一定比肖家老太婆说的好得多。

我母亲过去的生活, 是很苦, 但是并没有负担, 也没有目标, 自从和奶奶来到肖家干活, 她变了, 生活的目标和欲望, 给人是亢奋的痛苦, 特别是一个女人, 终于在混沌的苦难中找到了目标, 她就是在睡梦醒了过来, 一切人的欲望都在醒来的清晨中萌生。

女人特别是梦醒的女人, 她们是不愿意自己的感觉被永远地践踏和漠视, 婚姻是人生的船, 女人是鱼, 船有它的航道, 码头和目的地, 鱼没有, 鱼的全部意义就是从这片水域游到另一片水域, 鱼可以尾随着船, 也可以游离开去。

我的母亲没有这样的理论, 她有这样的感觉。而人类总是容易被表面的现象牵着鼻子走, 急急忙忙地赶热闹, 而完全忽略了对于生活日常状态中细微征兆的感觉。母亲生活是痛苦的。痛苦的生活造就了她粗糙的婚姻, 而婚姻的结合是一种细腻渐进的过程, 年轻的时候, 我们曾经不是太懂, 后来共同的生活, 慢慢认识到, 一个称心的结合, 好滋味在后头。从生涩羞怯到开放投入和默契是要经过逐渐的磨合。夫妻间的性, 是需要时间和信赖慢慢开掘的, 它需要一个又一个平静如水的月夜, 一次又一次的春雨, 冬雪, 还有秋天那沙沙的落叶。就是从这样一些时间的缝隙中, 俩人的共同生活便生出一支又一支白嫩鲜活的根须, 这些根须会在我们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中, 悄悄散发出醒甜的湿润气息, 滋润和维持枯燥的日子, 造就一种类似血缘的亲情。基于这种亲情, 生活就再也不由得你了。所以说, 我们真的不用抱怨婚姻。

在一个人生命的小路上, 我们的记忆绵密而漫长, 盘根错节和节外生枝, 而且还经常成为自己许多行为的动力和决定的因素。

而母亲的苦难生活和粗糙的婚姻, 都被肖家的生活打成了碎片。不管你是谁, 不管你对生活的沧海一栗, 总是盲人摸象, 你也永远都无法抗拒生活得全部。

我母亲在肖家生活的写照下, 完成了她追求自己生活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 她不惜失身, 在追求失身的欢愉中, 完成了一个女人的幸福。

当然也给我一个鲜活的生命和私生子的名份。

人就是这么不要脸, 给一粒种子, 就不管不顾的跪到这世上表演一番。

十四

我奶奶领着她的儿媳也就是我母亲, 在肖家一干就是一个多月, 奶奶很会做人, 用现在话说很会做秀, 嘴里好语言像是被蜜酿过的, 一出口就让人甜到心里去了。不管多么丑多么让人生厌的人, 她能找出赞美的话献给别人, 比如这个媳妇长得肥胖她“长得富态, ”瘦了苗条, 白得俊俏, 黑得健康, 高得齐整, 矮了娇小, 总之肖家院的人, 不管你长得有多丑, 也难不倒我奶奶这张点石成金的嘴, 而对我母亲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什么都长得不是地方。

有一天, 天黑回到家, 又开始数落母亲的种种罪状, 如:“你看你黑的跟敬德一样, 短的像节炮仗, 瘦的像个猴。”总之我母亲身上所有东西都在奶奶这张催拉巧的刀子嘴中, 血淋淋的喷出。我母亲心里的愤恨就像烧红的锅可以烙饼, 她有明怀疑我奶奶嘴里有个筷子, 专把好话筛出来送给了别人, 把恶毒的话留下来送给了她。

这天我母亲被奶奶数落的实在受不了。就小声说:“娘, 我看肖家院的人, 也不是个个比我能强到哪里去。”

我奶奶把正剪的花样, 往小蓝里一放很是瞧不上的神气:

“你说人家哪个不比你强?你看人家哪家的媳妇, 头是头脸是脸, 细皮嫩肉, 红是红白是白一碰一泡水, 你看看你黑里透着青, 干里冒着糙, 没规没矩的一个干粗活的土胚子, 还比人家强, 你就不会撒泡尿照一照你是个什么货色, 跟我学了几天女工还长能耐了。”

其实别看我母亲长得丑劣, 但心灵美。而我奶奶手巧心不如我母亲灵。但凡丑的人都爱美, 因为人是缺啥爱啥, 物以稀为贵, 母亲在当姑娘时就爱臭美,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 她从小就爱演戏, 爱戏里的小生和青旦, 那是一些多美和幸福的人啊, 可是她不行, 身段没身段, 长相没长相, 戏服别人穿得好好的, 一穿到她身上, 就七长八短, 人不人鬼不鬼, 真正是人把衣服糟蹋了, 衣服也把人给折磨了, 所以我姥爷就经常骂我母亲, 啥好衣服穿在你身上就是驴身上挂袍, 能把裁缝气得喝老鼠药。可是长得丑与美高与矮, 并不是我母亲的错, 谁人愿意丑, 谁人不愿意美呢?但神秘的遗传基因决定着美丑的生死大权, 可是, 人总是爱和自己闹对立, 用目前的痛苦哄骗自己的希望, 又用并不属于自己的前程。来欺骗目前的痛苦, 人类的一切行为, 无不打上自相矛盾和软弱的烙印,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不幸更完整的句号了。

世界对某些人是照顾的, 而对另一些人是不公平的, 世界上的道理, 可以像捏软泥一样, 让一些人捏成他们愿意的形状, 就看谁捏了, 道理可以按自己的利益来捏, 公正你在哪里?在穷苦人的梦中。

每天晚上, 干完活, 我奶奶就收起了在肖家的温和慈祥, 再训斥母亲中寻找着做人的尊严, 享受着一个人的独立和高贵。训导完母亲就跪在墙角佛位前, 虔诚的念起佛来, 边念边诉说自己心中的愿望:

“佛爷爷, 我的好佛爷啊, 你一定要保护我儿在外面平安, 吃的饱穿的暖, 让我家这个丑狐精乖顺, 生个孙子千万别像她, 你看我每天睡得比狗晚, 起的比鸡早, 就是这个丑狐精来到我家, 搅得鸡犬不宁, 搅得我儿卖了壮丁, 你老人家一定要护住我儿, 枪子打不到, 炮弹炸不烂, 让他平平安安回家, 我每天给你磕头上香, 如果你不保佑他, 我敬你拜你干啥, 你只不过就是个泥胎水塑的东西……”

这就是我奶奶每天的虔诚, 中国人的信仰就是这么实惠, 要不民间为什么会留传着:“拜佛一年, 佛在眼前;拜佛二年, 佛在西边;拜佛三年, 佛化云燕呢。

母亲就这样和我奶奶苦熬着。母亲和父亲结婚不到一个月, 刚尝到了一点点做女人的滋味。父亲为了生活就卖壮丁走了, 一个小女人和一个刁钻刻薄的老太婆生活在一起, 家穷的连蚊子都养不起, 真真正正是家徒四壁, 她的要强好胜的心, 被现实的生活结结实实的压榨着, 看到肖家生活的景象。她多想像他们那样精精神神, 鲜鲜亮亮上帝活着, 哪怕活一天那样的人呢。可是她的这个小小的愿望, 要想出现在她身上, 真是难于上青天。没有身份而想拥有自尊, 那是不可能的, 这真是通到心尖尖上的折磨。

一个女人找个男人, 就想找个精神支柱, 找个靠山, 但他一定要是座山才能靠, 他如果是棵小树, 一棵小草能靠吗?自从母亲嫁给我父亲, 日子就像沙尘暴一样, 一个黑浪压着一个黑浪, 漫长的日子好像再没有放晴的时候。在她痛苦的泪中, 再也看不到姑娘的柔情, 暗中的叹息里, 再诉说不出那遥远的春天。

十五肖家看门的人, 他三叔铁木达子, 仗着他祖辈三代为肖家看门, 在肖家的吓人中是很有些身份和地位的。别说肖家的下人们尊他为三爷。就连肖家本家主人, 上上下下对他也礼让三分, 他不光长得体面派场, 主要是他很忠厚, 小的时候陪少主子上过学, 那时叫陪念或陪读, 他说是陪读, 可是学的比少东家还好, 什么《四书五经》《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庄子》《孟子》《论语》等都能背的滚瓜烂熟, 还写得一手好字, 逢年过节他是肖家大院最忙的人, 杀猪宰牛, 写对联挂灯笼, 哪里忙哪里就有他, 肖家当家的常常对人夸赞道:“我们家达子顶得了半个主子, 我从不把他当外人看。”

他体格高大魁梧, 一身线条都适到好处地勾勒出男子汉的美, 他钢中透着文, 文种掺着灵, 不知底细的人猛一看, 总会误认他是少东家呢。可不管东家怎样的抬举他, 他知道自己是个奴才, 是个看门狗, 狗的最大优点就是忠, 他对肖家是忠诚的, 三十年来, 他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了肖家, 他的智慧, 力气都用在了对主人的忠诚里去了。

他父亲在他五岁时, 土匪抢肖家, 他父亲为了肖家, 冲到街上大喊村人, 土匪看村人都来了, 急匆匆逃去, 临走时对着他父亲连开数枪临死时还抱着锣, 口喷鲜血喊了声:“土匪抢人啊。”从此后肖家对他母子宠爱有加。而他妈常对他说:“娃啊, 主家把咱当人看, 咱就得堂堂正正的当个人, 可不敢给你爹脸上抹屎呀。”他十五岁时母亲就急不可耐地扔下他, 和他爹团聚去了。

这些年来, 也有很多姑娘给过他温柔的笑容, 他感受过被姑娘脉脉含情, 送来的秋波击中的激动, 可是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千金, 激动归激动, 但他不敢心跳, 他太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最让他留恋的, 是保安联队队长的千金——刘春梅, 一个像精灵一样乖巧的姑娘, 那天是个八月十五, 保安队长领着家人来肖家过中秋, 队长带着夫人和女儿刘春梅, 主人也叫达子过来一起赏月。

席间, 达子拘谨的吃喝着, 不敢有半句多言, 洒过三巡, 保安队长雅兴大发, 说要行行酒令, 并对肖主家说:“雅轩兄, 对此明月咱行行酒令助助兴如何?”

主人肖雅轩应道:“好, 金魁兄听说你的拳划得好, 方圆百里无敌手, 兄弟拳路不熟, 还望我兄承让才好。”

刘金魁大笑说:“若论划拳我确实高兄一筹, 不是吹, 这西北五省三十六郡, 还真没遇过敌手。今天兄弟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咱是行酒令, 我听说你这有个看门后生都满腹经纶, 真是书香门第无白丁啊, 兄弟还想领教一二。”

肖雅轩哈哈笑了:“想不到我兄文韬武略都在行。行, 恭敬不如从命, 我身边坐的就是你点的看门后生达子, 我可没把他当下人看, 他小时陪我读书, 我真还念不过他, 好, 那就试试看。”

这时刘春梅才看出这个俊后生, 原来就是人们传说中, 会吟诗提赋的看门人。她仔细看着这后生, 一时按耐不住, 只觉得一颗芳心咚咚跳, 只跳的粉色脸上似桃花。

这酒一直喝到后半夜, 才尽兴而散, 席间, 刘春梅一双如水如梦的眼就没离开过达子。开始达子还没在意, 后来感觉到这两束火辣辣的眼光, 直烧的他不自在起来。最后实在坐不住了, 给东家说自己要看门走了。

他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闭眼静思,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这女子多么冰清玉洁, 那眼神刺得他的心急烈的跳动, 自从母亲去世, 他尊母教导, 对东家忠心耿耿, 从不敢有半点马虎。院内虽说也有女人来往, 但他一个下人哪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他相信东家会为自己把一切办好的。父母去了, 他在心中把肖家大院当家, 把东家当着自己的父母, 也有些人向东家为他提亲的, 东家挑三拣四, 不是嫌女家家境不好, 就是嫌对方不识字, 可是家境好, 识字的女人哪里找?家境好的, 谁愿意嫁给个看门的奴才, 你东家不把达子当外人, 当奴才看, 可达子毕竟是个分文无有的奴才。就这样一拖再拖, 就拖到了一九四九年。达子也三十多了, 加之时局不定谁能知道以后世道如何变化。达子也慢慢把这颗火热的心凉了下来, 咱是少爷的胚子奴才的命, 认了吧。他在墙上写了几句诗文, 聊以自慰?

凤侣鸾俦, 恩爱牵涯何时休?活鬼娇相守, 缘尽还分手, 为你绸缪, 披枷带扭。觑破冤家, 各自寻门走, 因此把鱼水夫妻一笔勾。

侵海角, 抵天涯, 行出谁为不思家?

筝怨朱弦从此断, 烛啼红泪夜夜流。

也就是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谁真正能把尘缘一笔勾销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 刘春梅推门进来。看到他躺在床上。也不认生的说:

“你一走怎么就不来了, 大家还等你喝酒呢。”

达子看到她吃了一惊。

“你怎么……”

“我不放心你, 是不是喝多了, 我爹是个酒鬼, 你不能和他拼着喝, 小心身体, 你茶在哪我给你沏茶醒醒酒。”说着就找茶杯。

慌的达子忙从床上起来:

“别, 别, 我没喝多, 我也不喝茶。”

梅子娇羞的看了他一眼:

“傻样, 你不喝茶, 我还想喝呢。”

达子慌忙过去说:

“来, 来, 我给你沏茶。”

“我自己来。”

“这壶大你拿不动, 小心烫着。”

“我行。”

“小心。”

“哎哟, 妈呀。”

水在争夺中, 有几滴洒在刘春梅手上, 她这声尖叫, 把达子吓得一把夺下了壶。抓住她的手, 一边看着一边吹着凉气。梅子就势靠在达子怀中, 柔柔的看着达子:

“你真傻!”

达子急急的问:

“疼吧, 这水是我下午才烧的。”

梅子娇笑:

“傻样, 你一吹就不疼了。”

达子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住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想推开她, 但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好像谁把骨头抽走了, 只是浑身发抖。春梅说:

“你冷吗?”

“不冷。”

“不冷你抖啥?”

“我怕。”

“我又不是狼会吃了你。”

“不是。”

爱情就在这一对一答中攀升着, 燃烧着。

“我是奴才。”

“我不嫌。”

“我没财产。”

“我不要。”

“你父母会嫌。”

“我不懂。”

“我没本事。”

“不许你胡说。”

此时他们忘记了时间, 忘记了天和地, 只觉得这世上只有他们俩人。

“春梅, 春梅走了, 这死丫头跑哪去了。”

达子一下清醒过来, 猛推开梅子, 梅子又扑在他怀中。

“快, 你爹叫你。”

“不, 我不离开你。”

“这怎么行, 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架板上的货, 快走。”说着达子一用力推开了她, 一直推出门外。

梅子怨恨的看了她一眼:

“达子哥, 你傻, 我恨你。”

达子向梅子远去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 他狠心地向这个突如其来的爱情和这个多情的女人告别了, 这最后的美丽感受和割心裂肺的高雅消失了。他觉得生命也消失了。

他仰望清洁如水的天空, 只见月亮在轻薄的浮云中穿行, 急急匆匆, 满载着悲哀的秋风, 提醒着他, 人世间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他多想让自己永远软绵绵地飘荡在刚才和梅子的陶醉中, 不再醒来。

唉, 但愿这是个梦。

十六

当我母亲在苦难中, 红杏出墙时, 我不想用道德公式来分解她和谴责她。因为饲养道德需要条件, 我们总不能让道德这个贵族光着脚板走路吧。

前面我说过, 看门三叔——铁木达子, 是个标致精干的人, 只是出身卑微, 工作性质低下, 本身个体和社会观念脱了节的人, 他就像大桥中间承重板接头的那颗螺钉, 重要, 但不起眼, 婚姻让他苦恼, 三十而立。成家立业, 家在哪里业在何方, 心理和生理的痛苦无时不刻地折磨着他。是啊, 吃的饱, 穿的好, 人们的赞扬不绝于耳, 羡慕的眼光浑身环绕, 可是这才都是过眼云烟呢, 到了夜深人静时, 每根汗毛都感到无着无落, 房间就像一片寂静的沙漠, 辽远和空旷。心就像一只行走在沙漠中的甲壳虫, 是那么的渺小无助和无边无际的恐惧。加之夜间从云缝中掉落的月光, 在大地上和黑暗作着挣扎, 映射出人间最后一缕夜光。

难道用这虚伪的光环做的杯子, 盛满用痛苦和鲜血酿造的美酒非喝不行吗?像保安队长的千金说的那样“傻”吗?他不傻, 他很清醒, 也很智慧, 你一个保安队长的千金, 怎能嫁给他, 嫁了住在哪里?住肖家那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肖家的奴才, 总不能让保安队长的千金占了他身份的光也当奴才吧。另外, 一个千金嫁一个狗一样的看门人, 不说别的, 光是人的口水都能把李家淹死。李家人是不想死的, 他们有权活着, 而他呢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余地了。

是啊, 人类智慧的一切伟大行为, 终将倒在时间老人手中的那把长镰刀之下, 你也许会觉得难于下判断, 挥舞这把镰刀的, 到底是熏醉的智慧, 还是变得明智的熏醉。

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痛苦的绝望。在绝望的色彩里, 就只剩下歌颂罪恶的激情了。

看门三叔也就是我的生身父亲, 有一段时间很绝望, 绝望的无路可走, 知道我母亲的出现才把他领出了绝望无边的沼泽地。

在男女感情方面的事, 谁先谁后, 谁主谁次也是难于下定论的, 就像一道哲学题, 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请把鸡肉递过来, 这就是哲学最科学的解释。

我母亲和看门三叔对上眼, 是我奶奶领着我母亲去到肖家大院干女工活的第六天。我说过, 我母亲灵, 当时才跟我奶奶学女工, 手上的功夫并不娴熟, 但是这不用发愁, 她的手不巧, 那是过去没干过女工活, 关键是心灵, 心一灵手自然就巧了。比如绣花, 我奶奶配丝线色时, 她会把一根丝线解劈成四股, 这样绣的花, 色与色之间, 就柔和的多, 就凭这一手她在家乡方圆百十里, 绣工是出了名的, 但近几年由于年龄大了, 眼花了, 线只能分成三股, 针角也不那么细密了, 有段时间, 她为自己的好手艺无人接替暗自伤心过。常暗叹道:“真是家门不幸, 就没一个女子学我的活路, 看来我要把这门手艺带到阴间去了, 这是命, 谁再犟也犟不过命哟, 天爷爷啊。”

我母亲过门后, 奶奶一看我母亲的长相和那风火性格, 更传艺无人, 家门越发不幸的很。

不过在看着不上眼的儿媳妇, 总比没有强, 她怀着试试看的想法, 取出自己小巧的剪花剪刀, 先给母亲讲握剪刀的要领, 开始母亲把小剪刀用的就像割麦子的镰刀。奶奶又气又急又恨。骂道:“你除了吃, 还能干啥。”母亲心里不服, 凭着一颗灵心, 日夜的练习, 竟在两天内已掌握了剪花的基本要领, 一个好胜心驱使她见什么剪什么, 不到半个月, 她已能把一把小剪刀运用的随心所欲。她在奶奶剪花的基础上, 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竟然把人物, 鸟虫和花朵巧妙的结合在一起, 给死板的花儿赋予了新的生命, 奶奶看了喜在眼中气在心中, 特别是来家跟奶奶学女工的一些小媳妇大姑娘, 对母亲的剪花时的赞扬更让奶奶气入骨髓。

“看着余娃哥的媳妇多巧, 剪的这花, 这鸟, 这蝶跟真的一样。”

“哟, 你看还有这童子拜观音, 刘海砍柴, 活灵活现真神, 比俺娘剪的还好, 淑兰姐你也教教我吧。”

母亲被人一赞扬好胜心得到了满足, 骨头就轻的飘了起来, 一阵疯倪, 不停的见啥剪啥, 甚至对着别人脸型剪人像, 引出一阵惊叹与喝彩。

此时的母亲忘了天, 忘了地, 更把婆婆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沉浸在别人的赞美之声和艺术创作的激情之中。她一顿昏天暗地的黑剪, 只气的奶奶左一眼右一眼的瞪她, 她也全然不知, , 直到人走屋空, 她才想到奶奶的存在, 胆怯的说:“娘, 饿了吧, 我去做饭。”

奶奶气鼓鼓的说:“不饿, 你本事了, 可以收徒了, 你人物的很还知道饿?”

母亲偷看一眼奶奶。

“娘, 我这就去做饭。”

奶奶不依不饶地继续数落着:

“你轻狂啥?不会走就想跑, 花还不会剪就又是人, 又是鸟的由着性子剪, 从古至今没见过你这样不知深浅的东西, 给你一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 你行吗?”

奶奶拿出母亲刚学刺绣时的作品, 指指点点的说:

“剪花是个开始, 最后不得落在绣工上, 你看你绣的, 行针挑线, 顿、勾、行、回, 你哪个针法学好了, 你看这花的色线搭配, 跟你人一样黑白不分, 你还逞能, 你有啥能嘛……”

奶奶对母亲淋漓尽致地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找寻着心中失落后的平衡。母亲心中还停留着刚才被人赞扬的兴奋中, 并不知奶奶心中的不平衡和失落感, 还以为奶奶真是嫌她学的不好, 就赶忙拿出自己最近新绣的作品给奶奶看。

这是一幅荷花中的鸳鸯戏水, 荷花在碧水中, 有展开如容的鲜亮, 有欲开未开的花苞, 蜻蜓在花叶上唱着露出。一对鸳鸯在花下羞答答的戏水, 线色搭配的天衣无缝, 恰到好处, 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整幅画面整洁有度, 主次分明, 透视感很强, 针角、刺、顿、回、挑、勾、运用合理, 真是一件难以得见的刺绣珍品, 奶奶细细地看着, 用手慢慢的摸着, 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母亲在一边得意急切地看着奶奶, 心中暗说, 看你还能说什么?

奶奶看了一阵疑惑的说:

“这是你绣的?”

母亲无不得意地回答:

“不是我绣的还能有谁?”

奶奶指着荷花白里透红, 红里渗着粉的花瓣问:

“这色是你参的?”

母亲更得意:

“是啊, 娘, 你看你把丝线劈成三股, 其实丝线可以劈成十六股, 色线越细, 色彩越柔, 锈色中就不那么硬了。”

奶奶叹了一声, 放下绣片自语着:

“世上这事不公啊。”

我奶奶半个眼看不上我母亲, 可对她干的活却无从挑剔。只能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话来安慰这颗不平静的心。

“这都是命啊!”

其实命是人造出来的。

十七

在我母亲的一生中, 有一个夜晚, 是永不熄灭的繁星满天。

在肖家做女工活, 说是奶奶带着她, 她只不过是奶奶的一个下手, 可是活一拿出来, 奶奶把花色大样一说, 干活全是母亲, 而我母亲也愿意干这些活, 不管你是多么卑微的人, 都有表现欲, 很多年来, 我母亲都被说成能吃不能干的扫帚星。她想学唱戏也是一种想表现自己的内在本能。有时我在想, 人只要知道我这个字时, 就在不断的完善自己和表现自己, 人的一生要说累都是为我所累。

其实女人的要求并不多, 只是一种对她自身的关注。当女人觉察到自己受到漠视, 她与整个世界的默契就被打破了。

母亲多年来受着家人的漠视, 她本能的反抗着, 力争着。可是不被漠视的结果就是更加漠视的卑视毒打和屈辱。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赢得了别人的赞扬和重视, 她能不开心?不得意。谁没脸, 谁没皮, 再黑丑的脸那也是一张脸啊。

所以母亲在肖家干活时, 总是尽心尽力, 时常按自己的理解能力, 给奶奶讲好的式样上做一些变动。在尽是开放的牡丹花中, 她加几个花蕾, 在梅花旁加几枝瘦竹, 在草丛中加上蝴蝶, 在石边绣几只戏耍的小猫, 勾惹的肖家上上下下爱不释手, 赞不绝口, 让奶奶脸上光亮了许多, 但是奶奶的淫威太重, 让心思充满得意的母亲总是低眉顺眼, 不能自由舒展。她真恨不得奶奶死了才好, 这样她想笑就笑, 想唱就唱, 想说就说, 她会对人说:“这活是我干的, 这花是我绣的, 我才学, 绣的不好, 你们不要嫌弃, 那地方不好说出来, 我一定重绣。”而她心里一直渴望别人的赞扬:“哟, 才学绣, 就绣的这么俊俏, 你怕是织女转世, 七仙女下凡, 凡人万万做不出这般活来, 我月宫嫦娥也被你比下去了。唉, 多心疼啊, 多大个小人儿, 竟能干出这么精细的活, 你的心是咋长的, 怕是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啊……

她陶醉着, 一边假谦虚着:“这没啥, 好学着呢, 你们一学准比我绣的好。”

多美, 多妙, 多么养人的热言赞语。

可是这些她只能想, 有时连想也不敢想, 因为有婆婆在前, 她就像一直贪婪的蚂蟥吸食应该属于她的荣誉, 她苦恼极了, 可是苦恼有什么办法, 谁让你是媳妇, 谁让你是下级, 你只能把苦恼酿成一杯杯甜蜜的美酒献婆婆, 让她老人家醉熏熏地在你的痛苦之上, 跳那得意撩人的胜利舞吧。把痛苦变成泪水, 在夜深人静时慢慢地给自己流吧, 也许它能对屈辱的伤口起到一点释放和些许麻醉的作用, 不敢痛彻肺腑。

干到第六天, 奶奶说:“你去到看门三叔那给我要点茶来, 这几天头老是痛, 这是老病, 喝点茶见效的很。每次头痛我就到你三爷家喝上一杯, 比药还来得快。”

母亲楞楞怔怔说:“人家给吗?”

奶奶坚定的说:“给, 他准给, 我这是手上的活忙放不下, 不然我在他肖家那房媳妇屋里, 要他个钱儿半两的准把那好花儿茶给我, 你去就说我说的, 量他也不敢不给。”

母亲还是有些为难:“娘, 你不是和他家媳妇们熟的不分你我吗, 到媳妇那去要不行吗, 非要三叔那要, 他要没有咋办?”

奶奶不耐烦地说:“你哪里这么多废话, 我这手里活忙的放不下, 要不还会让你去, 人家看门三叔, 别看也叫个下人, 可是除了主子, 谁不敬他, 就是主子们也让他三分, 他那儿啥没有, 别说是茶了就是蜂糖和油泼辣子, 怕是成罐罐家装呢, 去, 看你这个没长进的东西。”

母亲胆胆怯怯的来到看门三叔的门前, 看门三叔达子正在桌上, 专心致志地练着字, 他上身穿着一件白边装洋布衫子, 一条黑冲锋呢裤子, 裤角被黑丝布条扎着, 白袜黑鞋, 一副整齐洒脱样儿, 健壮匀称的体格, 勾勒出雄性青春的魅力。母亲只悄悄看了一眼, 就心跳的喘不过气来, 一种要哭的欲望化成热浪在心中滚来滚去, 直烧得嗓子眼发干。她颤颤悠悠地叫了声:“三叔。”眼泪就涌满了眼眶。看门三叔放下笔, 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含泪的小媳妇,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

母亲悄声说:

“我跟我娘来干活的。”

看门三叔说:

“我知道, 你有事吗?”

母亲羞怯咽咽地说:

“我娘, 我娘她……她头痛, 让我, 让我, 她让我向你要点、要点茶哇……”

一个“茶”字刚出口, 母亲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肚子的羞怯, 一肚子的委屈, 就像开了泄洪的闸门, 汹涌澎湃, 势不可挡。看门三叔被眼前突发的事搞的忙了手脚。

“你这, 你这女子, 咋……我……你咋就哭上了呀。”

母亲想憋住这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悲痛。可是忍也忍不住, 越忍越哭得厉害, 直哭得浑身发抖。看门三叔一把把她拽进去说:

“好, 好进屋哭, 你到底咋了嘛, 哭啥, 让人看见多不好。”

越是这样母亲哭的更伤心, 仿佛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家里大人一样, 哭的几次都快背过气去。慌的看门三叔又是在她背上拍, 又是揉, 总算淋漓尽致的发泄了一阵, 母亲慢慢收住了悲声, 不时还打着哭哽。

再难看的少女, 哭过后都会让一种可怜楚的色彩装扮得楚楚动人, 要不怎么会形容刚哭过的姑娘是花带露水动人心呢, 一些香水也起名叫花露水。

看门三叔被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的哭声打动了, 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只是觉得她可怜, 就像一个人看到受伤的猫一样, 每一声细小可怜的叫声, 都会勾出人们无限的同情和怜悯。都想用自己全部的热来安慰它, 保护它。

在母亲止不住悲哭时, 看门三叔不自觉的把她搂在怀里, 拍揉着安慰着。母亲在他怀中感到了温暖, 感到了依靠, 她哭, 她尽情的哭, 她多想在这个坚实安全又陌生的怀中, 一直哭下去。

当悲痛随着眼泪流出体外, 痛苦和委屈得到了释放, 冲动得到了缓解的时候, 母亲和看门三叔都为他们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感到了惊慌和羞怯, 他们像电击一样分开, 母亲脸红的要出血, 看门三叔也失去了以往的平静, 有点举手无措:

“你, 你, 唉, 你……你洗把脸, 我这有茶, 还有五年前的桂花蜜, 这治头痛再好不过了, 我给你拿。”

母亲洗了脸, 看门三叔正在包茶取蜜, 母亲把墙边一双看门三叔换下的鞋用手量了量。

她拿着茶和蜜走了。身后传来看门三叔关切的声音。

“慢走, 小心把蜜倒了, 吃完再来拿。”

母亲的心醉了, 女人是最容易满足的动物。

十八

人说眼泪是苦难酿出来的酒。

我说眼泪并不是从苦难中来, 眼泪都是从幸福里挤出来的酒, 再多的苦难, 没有幸福做粬说什么也酿不出眼泪来, 你看红岩中的江姐, 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 往鼻子里灌辣椒水, 肺都快呛烂了, 你见她流泪了吗, 没有关云长护送他结拜大哥刘备的老婆, 千里走单骑, 过五关斩六将, 那要经过多少难, 他流泪了吗?也没有。可是江姐一听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喜讯, 她和狱友们, 一边绣红旗一边就哭了。而关云长一看到刘备抱头就哭, 这就自已说明, 苦难并不一定让人流泪, 而经受了很多的苦难后, 突然让你的愿望实现了, 实现带来的幸福感, 往这苦难深重的心中一放, 得, 起了感情上的化学反应, 具体效果就是哭流泪。

我母亲遭了那么多的苦难, 遇到了看门三叔达子, 能不哭能不流泪?受了太多苦难的人对幸福是那么的敏感, 就像被风雪冰化的人对温暖的敏感一样, 一点点的温暖都会觉得淋浴在春天的阳光之中。

晚上母亲躺在炕上, 又想起了那个知温知暖会疼人的看门他三叔。在这个世界上, 打她记事起, 就没有人把她当人看过。她在家五兄妹中排行老大, 受的苦也最多, 俗话说穷爱孩子福爱地。这不只是哪个从富到穷的哲人总结的, 太准了, 再没有比这更牛逼的总结了。记得只有六岁的她, 就像大人一样带着二妹三妹, 后来她八岁时母亲又为她添了四妹和五弟, 她就像个老母鸡一样带着他们, 泥爬中生长着, 母亲带着短工们在十五亩地里讨生活, 父亲做点小生意。唱唱戏挣得钱又买地, 为了凑够三十亩, 硬是在她十二岁, 用她换了这三亩血泪地。让她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而孩子们就像地里的野草, 艰难的长去吧。到了父亲家, 要啥没啥不说, 为了解夺三亩地之恨, 把她当成还债的怨家, 非打即骂, 是个猪也有个心, 是个麻雀也有个脸, 打的她尿裤子, 当众跪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劲地给打她的人赔罪, 什么自尊心, 什么少女的脸面, 早就被整尽剥光了。十十足足是一个牛马不如的畜牲。丈夫那个老实到没用的人, 匆匆忙忙的把她揉搓了一会, 她刚觉出一点女人味, 丢下她走了, 天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命啊。还不如死了痛快。

婆婆让她去问看门三叔要茶叶, 说的冠冕堂皇气壮如牛, 这种丢人的事自己不敢去, 让我这个刚过门的媳妇去, 这不是活活的羞死人的事情。可是又不能不去, 一肚的委屈, 一腔的羞愧, 怎么能让人不伤心落泪。看到看门三叔是那么的年青惆怅, 她不由得哭了, 刚开始哭得是羞愧和委屈的哭, 是本能的用哭来掩饰羞愧的尴尬, 可是当看门三叔把她抱在怀里, 她才真正动了情的哭起了。那轻轻的拍抚, 让她把所有的苦难委屈都化成了眼泪和哭声释放了出来。多畅快的发泄, 多幸福的流泪, 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在他的怀中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感受, 那么宽阔结实的胸膛, 那么有力的心跳, 那么亲切的拍抚, 足以触化她的生命, 多好的春天, 多好的阳光, 太黑了, 让我多靠一会, 这是多么难忘, 多么让人留恋的时刻。

母亲在心里不知多少遍的叫他达子哥, 而不是三叔, 能让我和这样的人死守一辈子, 就是受再多再大的苦也值啊。

母亲悄悄起来, 用手量着贝壳, 白天她已经用手量过了达子的鞋, 她要用自己的心为她心中的达子哥, 做双世界上最结实最好的鞋。

母亲憧憬着未来, 多想以后的生活, 就像昨天一样, 永远像一条梦一般的清溪边安静的度过, 她达子哥就是这条清溪, 她就是水里的鱼, 那是多么的幸福啊。母亲就这样在自己捏造的幸福中进入了, 有史以来第一个甜蜜的梦乡。

是啊, 再高的山, 再高的墙, 再多的苦难也休想关住梦想的翅膀。

命运给了我们柔软的枕头, 它就一定会用别的苦痛来抵消它所给的恩惠, 就像用诉讼程序来缓冲法律的严峻一样。

好吧, 可怜的母亲你等着吧, 新的生活在你的梦中才刚刚开始。

美梦醒来后不一定都是甜蜜。

“骗子”的自白 第14篇

主持人:火龙果

自从安徒生先生把我俩的故事写进了《皇帝的新装》,传播到东方的文明古国,我们算是倒霉透了,此国度乃礼义之邦,疾恶如仇,实在容不下“骗子”,我俩成了“过街老鼠”,特别是被选进了中学课本,更成了令人讨厌的坏蛋,人教版的《教师教学用书》中写道:“作者围绕‘新装’这个中心,极力写出了皇帝、大臣、随员、骗子相互欺骗的种种荒诞无稽的可笑行径,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虚伪、愚蠢、腐朽的本质。”“本文成功地运用夸张和想象,绘出了一幅骗者行骗、被骗者自欺欺人,甘心被骗的群丑图。”真是天大的冤枉,聪明的读者,你能从我俩的身上看到“本质”吗?相反,恰恰是我俩的大智大勇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王公贵族们出尽洋相,暴露“本质”的呀!

先说“大勇”,有人说皇帝是权势与暴力构成的肉体,这个肉体在未成为政治僵尸之前,要他裸体现形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我俩却成了这种奇迹的创造者,而我俩的行为不啻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这反映的是整个下层人民对统治者的大不恭敬的态度,我们可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去虎口拔牙的啊!

再说“大智”,如果仅有“大勇”,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深入禁宫“行骗”,因为那样等于送死,“大勇”不是冒险,而是我俩有征服对方的准确把握,它是建立在对于皇帝心理弱点的可靠分析之上的。那是在十九世纪上半期,我们的祖国,曾因拿破仑的失败而沦为英国的附庸,国内大小官吏昏庸无能,毫不关心国家的存亡,一心只想着自己享乐,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过着极度奢侈的生活。看看我们的皇帝吧:“他既不关心他的军队……他每一天每一点钟都要换一套衣服。人们提到他的时候总是说:‘皇上在更衣室里。’”他挥霍无度,昏庸荒唐,他想用美丽的酒浆自我陶醉,他想把权势当作彩色的气球去招人眼球,以标榜他的至高无上。他欺骗人民还少吗?是我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骗”在这里成了一件最安全又最锋利的武器,中国民间不也有许多小人物智“骗”贪官、财主的佳话吗?选准骗的对象,“骗”还是惩罚邪恶的一个重要手段呢!于是我们从智慧之神那儿借了一件神奇的“魔衣”:“任何不称职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衣服。”这是正中皇帝下怀的,它不仅漂亮无比,而且是一件法宝,可以帮助皇帝检验他的臣民是否称职和愚蠢,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真是一举两得。我们这样两个小人物将皇帝一丝不挂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使之丢尽颜面,请问,对付这样的皇帝和臣僚们,还有比“骗”更好的手段吗?

更让我俩不解的是教师用书中认为我们的骗局“非常毒辣”,似乎对皇帝和群臣们的遭遇很同情,让人觉得要不是两个“骗子”,皇帝就不会出丑了,这简直有点敌友不分了,对于这样穷奢极欲,掌握生杀大权的最高统治者,何等“毒辣”也不为过,让堂堂一国之君俯首听命,脱下自己的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增加点“透明度”,不是很开心吗?请问何“毒”之有?我俩冒着生命的危险,做出了人人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却把我俩绘进“群丑图”中,这对我们公平吗?

安徒生是懂得艺术的辩证法的,且不说《巴黎圣母院》里的撞钟人,就是《愚公移山》不也表现愚公不“愚”,智叟不“智”吗?那穿得最漂亮的皇帝你能说他美吗?那“诚实”的“称职”的大臣难道真的“诚实”吗?华丽的外衣并不能遮住腐朽的骨子,高官显爵掩盖不了虚伪的本质。童话往往反映了作者善于展示人们的主观愿望,充满了理想的色彩,正是表现上看起来很不光彩的“骗子”,以其大智大勇惩罚了邪恶,这正是作者的艺术理想,这是现实与浪漫的完美结合,产生了含蓄幽默的美感效果,代表了人民的心声。

不知上述的“自白”是否在理,今后我俩还要继续深造,力争学贯东西。如今,我们已穿越时空的界限,任重而道远,我们还会出入白宫、黑宫,还要继续为总统、首相们编织“新装”。不过,若能“骗”来钱财,一定捐献给慈善事业,切不可伸张正义却落下骂名,唉!这也怨老乡安徒生先生,当初要是给我俩起个响亮的名字,比如叫“阿凡提兄弟”什么的,那该免去多少误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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