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散文欣赏范文

2022-05-27

第一篇:冰心散文欣赏范文

冰心散文欣赏: 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大周刊》1923年3月10日第3期,后收入小说、散文集《往事》。)

第二篇:冰心散文欣赏:笑

雨声渐渐的住了,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美的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人。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仿佛在哪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的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哪儿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的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垅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 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

一九二0年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1月《小说月报》第12卷第l号,后收入小说、散文集《超人》,为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文学研究会丛书,1923年5月初版。)

第三篇:冰心散文欣赏:山中杂感

溶溶的水月,螭头上只有她和我。树影里对面水边,隐隐的听见水声和笑语。我们微微的谈着,恐怕惊醒了这浓睡的世界。─—万籁无声,月光下只有深碧的池水,玲珑雪白的衣裳。这也只是无限之生中的一刹那顷!然而无限之生中,哪里容易得这样的一刹那顷!

夕照里,牛羊下山了,小蚁般缘走在青岩上。绿树丛颠的嫩黄叶子,也衬在红墙边。─—这时节,万有都笼盖在寂寞里,可曾想到北京城里的新闻纸上,花花绿绿的都载的是什么事?

只有早晨的深谷中,可以和自然对语。计划定了,岩石点头,草花欢笑。造物者呵!我们星驰的前途,路站上,请你再遥遥的安置下几个早晨的深谷!陡绝的岩上,树根盘结里,只有我俯视一切。─一无限的宇宙里,人和物质的山,水,远村,云树,又如何比得起?然而人的思想可以超越到太空里去,它们却永远只在地面上。

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日,在西山。

第四篇:冰心散文欣赏:我的良友——悼王世瑛女士

一个朋友,嵌在一个人的心天中,如同星座在青空中一样,某一颗星陨落了,就不能去移另一颗星来填满她的位置!

我的心天中,本来星辰就十分稀少,失落了一颗大星,怎能使我不觉得空虚,惆怅?

我把朋友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有趣的,这类朋友,多半是很渊博,很隽永,纵谈起来乐而忘倦。月夕花晨,山颠水畔,他们常常是最赏心的伴侣。第二类是有才的,这类朋友,多半是才气纵横,或有奇癖,或不修边幅,尽管有许多地方,你的意见不能和他一致,面对于他精警的见解,迅疾的才具,常常会不能自已的心折。第三类是有情的,这类朋友,多半是静默冲和,温柔敦厚,在一起的时候,使人温暖,不见的时候,使人想念。尤其是在疾病困苦的时光,你会渴望着他的“同在”─—王世瑛女士在我的朋友中,是属于有情的一类!

这并不是说世瑛是个无趣无才的人,世瑛趣有余而才非浅,不过她的“趣”和“才”都被她的“情”盖过了,淹没了。

世瑛和我,算起来有三十余年的交谊了,民国元年的秋天,我在福州,入了女子师范预科,那时我只十一岁,世瑛在本科三年级,她比我也只大三四岁光景。她在一班中年纪最小,梳辫子,穿裙子,平底鞋上还系着鞋带,十分的憨嬉活泼。因为她年纪小,就常常喜欢同低班的同学玩。她很喜欢我,我那时从海边初到城市,对一切都陌生畏怯,而且因为她是大学生,就有一点不大敢招揽,虽然我心里也很喜欢她。我们真正友谊的开始,还是“五四”那年同在北平就学的时代。

那年她在北平女高师就学,我也在北平燕京大学上课,相隔八九年之中,因着学校环境之不同,我们相互竟不知消息。直到五四运动掀起以后,女学界联合会,在青年会演剧筹款,各个学校单位都在青年会演习。我忘了女高师演的是什么,我们演的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预演之夕,在二三幕之间,我独自走到楼上去,坐在黑暗里,凭阑下视,忽然听见后面有轻轻的脚步,一只温暖的手,按着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一个温柔的笑脸,问:“你是谢婉莹不是?你还记得王世瑛么?”

昏忙中我请她坐在我的旁边,黑暗的楼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都注目台上,而谈话却不断的继续着。她告诉我当我在台上的时候,她就觉着面熟了,她向燕大的同学打听,证实了我是她童年的同学,一闭幕她就走到后台,从后台又跟到楼上„„她笑了,说这相逢多么有趣!她问我燕大读书环境如何,又问“冰心是否就是你?”那时我对本校的同学,还没有公开的承认,对她却只好点了点头。三幕开始,我们就匆匆下去,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最密的朋友。

那时我家住在北平东城中剪子巷,她住在西城砖塔胡同,北平城大,从东城到西城,坐洋车一走就是半天,大家都忙,见面的时候就很少。然而我们却常常通信,一星期可以有两三封。那时正是“五四”之役,大家都忙着讨论问题,一切事物,在重新估定价值的时候,问题和意见,就非常之多,我们在信里总感觉得说不完,因此在彼此放学回家之后,还常常通电话,一说就是一两个钟头。我们的意见,自然不尽相同,而我们却都能容纳对方的意见。等到后来,我们通信的内容,渐渐轻松,电话里也常常是清闲的谈笑,有时她还叫我从电话中弹琴给她听,我的父亲母亲常常跟我开玩笑,说他们从来没有看见我同人家这样要好过,父亲还笑说,“你们以后打电话的时间要缩短一些,我的电话常常被你们阻断了!”

我在学校里对谁都好,同学们也都对我好,因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世瑛就很热情,除了同谁都好之外,她在同班中还特别要好的三位朋友,那就是黄瑛(庐隐),陈定秀,和程俊英,连她自己被同学称为四君子。文采风流,出入相共,„„庐隐在她的小说《海滨故人》里,把她们的交谊,说得很详细─—世瑛在四君子之中,是最稳静温和的,而世瑛还常常说我“冷”,说我交朋友的作风,和别人不一样。我常常向她分辩,说我并不是冷,不过各人情感的训练不同,表示不同,我告诉她我军人的家庭,童年的环境,她感着很大的兴趣„„

然而我们并不是永远不见面。中央公园和北海在我们两家的中途,春秋假日,或是暑假里,我们常带着弟妹们去游赏─—我们各有三个弟弟,她比我还多两个妹妹─—小孩子奔走跳跃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水榭或漪澜堂的阑旁,看水谈心。她砖塔胡同的家,外院有个假山,我们中剪子巷的门口大院里,也圈有一处花畦,有石凳秋千架等,假山和花畦之间,都是我们同游携手之地。我们往来的过访,至多半日,她多半是午饭后才来,黄昏回去,夏天有时就延至夜中。我们最欢喜在星夜深谈,写到这里,还想起一件故事:她在学生会刊物上写稿子,用的笔名是“一息”,我说“一息”这两字太衰飒,她就叫我替她取一个,我就拟了“一星”送她,我生平最爱星星,因集王次回的“明明可爱人如月”,和黄仲则的“一星如月看多时”两句诗,颂赞她是一个可爱的朋友,她欣然接受了。直至民国十二年我出国时为止,我们就这样谈而永的往来着。我比较冷静,她比较温柔,因此从来没有激烈的辩论,或吵过架,我们两家的人,都称我们“两小无猜”,算起来在朋友中,我同她谈的话最多,最彻底,通信的数量也最多(四五年之间,已在数百封以上),那几年是我们过往最密的时代,有多少最甜柔的故事,想起来使我非常的动心,留恋!

我出国去,她原定在北平东车站送行,因为那天早晨要替我赶完一件绒衣,到了车站,火车已经开走了,她十分惆怅,过几天她又赶到上海来送我上船。我感谢之余,还同她说,“假如我是你,送过一次也罢了,何必还赶这一场伤心的离别?”她泫然说,“就因为我不是你,我有我的想法!”─—庐隐有一首新诗,就记的是这件事,我只记得中间四句,是:

辛苦织成的绒衣,

竟赶不上做别离的赠品,

秋风阵阵价紧,

不嫌衣裳太薄吗?

在上海我们又盘桓了几天。动身之日,我早同她约定,她送我上船就走,不要看着船开,但她不能履行这珍重的诺言,船开出好远,她还呆立在码头上„„

到美国以后,功课一忙,路途又远,我们通信的密度,就比从前差远了,我只知道从上海,她就回到福州去教书。在十三年的春天,我在美国青山养病,忽然得到她的一封信,信末提到张君劢先生向她求婚,问我这结合可不可以考虑,文句虽然是轻描淡写,而语意是相当的恳切。我和君劢先生素不相识,而他的哲学和政治的文章,是早巳读过,世瑛既然问到我,这就表示她和她家庭方面,是没有问题的了,我即刻在床上回了一封信,竭力促成这件事,并请她告诉我以嘉礼的日期。那年的秋天,我就接到他们结婚的请柬,我记得我寄回去的礼物,是一只镶着桔红色宝石的手镯。 民国十五年秋天,我回国来,一到上海,就去访他们夫妇,那时他们的大孩子小虎诞生不久,世瑛在床上,君劢先生赶忙下楼来接我,一见面就如同多年的熟朋友一样,极高兴恳切的握着我的手。上得楼来,做了母亲的世瑛,乍看见我似乎有点羞怯,但立刻就被喜悦和兴奋盖过了。我在她床沿杂乱的说了半小时的话,怕她累着,就告辞了出来。在我北上以前,还见了好几次,从他们的谈话中,态度上都看出他们是很理想的和谐的伴侣。在我同他们个别谈话的时候,我还珍重的向他们各个人道贺,为他们祝福。

民国十六年以后,我的父亲在上海做事,全家都搬到上海来。年假暑假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常到他们家里,世瑛又做了两个,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敦厚温柔,更是有增无减,同时她对于君劢先生的文章事业,都感着极大的兴趣,尽力帮忙。我在一旁看着,觉得我对于世瑛的敬爱,也是有增无减!她在家是个好女儿,好姐姐,在校是个好学生,好教师,好朋友,出嫁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这种人格,是需要相当的忍耐和不断的努力,她以永恒的天真和诚恳,温柔和坦白来与她的环境周旋,她永远是她周围的人的慰安和灵感!

民国廿年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又搬回北平来,我和世瑛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民国廿三年他们从德国回来,君劢先生到燕大来教书,我们住得很近,又温起当年的友谊。君劢先生和文藻都是书虫子,他们谈起书来,就到半夜,我和世瑛因此更常在一起。北平西郊的风景又美,春秋佳日,正多赏心乐事,那一两年我们同住的光阴,似乎比以前更深刻纯化了。

他们先离开了北平到了上海,我们在抗战以后也到了昆明,中间分别了六七年,各居一地,因着生活的紧张忙乱,在表面上,我们是疏远了。直到了前年,我们又在重庆见面,喜欢得几乎落下泪来,她握着我的手,说她听人说我总是生病,但出乎意外的我并不显得憔悴。我微笑了,我知道她的用心,她是在安慰我!我谢了她,我说,“抗战期间,大家都老了都瘦了,这是正常的表现,能不死就算好了。”她拦住我,说,“你总是爱说死字„„”我一笑也就收住─—谁知道她一个无病的人,倒先死了呢!

她住在汪山,我住在歌乐山,要相见就得渡一条江,翻一座岭,战时的交通,比什么都困难,弄到每年我们才能见到一两次面。她告诉我汪山有绿梅花。花时不可不来一赏,这约订了三年,也没有实现─—我想我永不会到汪山去看梅花了,世瑛去了,就让我永远纪念这一个缺憾罢。

我们在重庆仅有的一次通讯。是她先给我写的,去年五月一日,她到歌乐山来参加第一保育院的落成典礼,没有碰到我,她“怅惘而归”,在重庆给我写了几行:

冰姐:

到重庆后,第一次去歌乐山„„因为他们告诉我,你也许会来参加保育院的落成典礼„„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山上等你好久了„„我念旧之情,与日俱深─—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使我常常忆旧─—可是今天的事实,到了保育院,既未见你,而时间的限制,又无法去看你,惆怅而归,老八又告诉我,你身体不大好,使我更懊悔我错过了机会,不抽一刻时间来看你!我在山上几次动笔写信给你,终于未寄,今天无论如何,要写这几个字给你,或不是你所想得到的,我是怎样今情犹昔!再谈吧,祝你痊安

瑛 五·一·

我在病榻上接到这封小简,十分高兴感动,那时正是杜鹃的季节,绿荫中一声声的杜宇,参和了忆旧的心情,使我觉得惆怅,我复她一信。中有“杜鹃叫得人心烦”之语,今年三月,她已弃我而逝,我更怕听见鹃啼,每逢听见声凄而长的“苦─—苦”,总使我矍然的心痛,尤其是在雨中或月下的夜半一连叠声的“苦─—”,枕上每使我凄然下泪„„

世瑛毕竟到歌乐山来看我一次,那是去年夏日,她从北温泉回来,带着两个女儿,和她的令弟世圻夫妇,在我们廊上,坐了半天。她十分称赞我们廊前的远景,我便约她得暇来住些时─—我们末次的相见,是在去年九月,我们都在重庆。君劢先生的令弟禹九夫妇,约我们在一起吃晚饭,饭后谈到我从前在北平到天桥寻访赛金花的事,世瑛听得很高兴,那时已将夜半,她便要留我住下。文藻笑问,“那么君劢呢?”世瑛也笑说,“君劢可以跟你回去住嘉庐。”我说,“我住待帆庐太舒

服了,君劢住嘉庐却未免太委屈了他。”大家开了半天玩笑,但以第二天早晨我们还要开会,便终于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追悔当初未曾留下,因为在我们三十余年的友谊中,还没有过“抵足而眠”的经历!

今年三月初,我到重庆去,听到了世瑛分娩在即的消息。她前年曾夭折了她的第三个儿子─—小豹─—如今又可以补上一个小的,我很为她高兴。那时君劢先生同文藻正在美国参加太平洋学会,我便写信报告文藻,说君劢先生又快要做父亲了,信写去不到十天,梅月涵先生到山上来,也许他不知道我和世瑛的交情罢,在晚餐桌上,他偶然提起,说,“君劢夫人在前天去世了,大约是难产。”我突然停了箸,似乎也停止了心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分函在重庆的张肖梅女士(张禹九夫人)和张霭真女士(王世圻夫人)询问究竟。我总觉得这消息过于突然,三十年来生动的活在我心上的人,哪能这样不言不语的就走掉了?我终日悬悬的等着回信,两封回信终于在几天内陆续来到,证实了这最不幸的消息!

霭真女士的信中说:

„„六姐下山待产已月余,临产时心脏衰疲,心理上十分恐惧,产后即感不支,医师用尽方法,终未能挽回,婴儿男性,出生后不能呼吸,多方施救,始有生气,不幸延至次日,又复夭折„„现灵柩暂寄浙江会馆„„君劢旅中得此消息,伤痛可知,天意如斯,夫复何言„„

肖梅女士信中说:

„„二家嫂临终以前,并无遗言,想其内心痛苦已极,惟有以不了了之„„

我不曾去浙江会馆,我要等着君劢先生回国来时,陪他同去。我不忍看见她的灵柩,惟有在安慰别人的时候,自己才鼓得起勇气!

我给文藻写了一封信,“„„二十年来所看到的理想的快乐的夫妇,真是太希罕了,而这种生离死别的悲哀,就偏偏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我不忍想象君劢先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假如他已得到国内的消息,你务必去郑重安慰他„„”

六月中肖梅女士来访,她给我看了君劢先生挽世瑛的联语,是:

廿年来艰难与共,辛苦备尝,何图一别永诀

六旬矣报国有心,救世无术,忍负海誓山盟

她又提到君劢先生赴美前夕,世瑛同他对斟对饮,情意缠绵,弟妹们都笑他们比少年夫妻,还要恩爱,等到世瑛死后,他们都觉得这惜别的表现,有点近于预兆。

世瑛的身体素来很好,为人又沉静乐观,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这样突然死去。二十年来她常常担心着我的健康,想不到素来不大健康的我,今夜会提笔来写追悼世瑛的文字!假如是她追悼我,她有更好的记忆力,更深的情感,她保存着更多的信件,她不定会写出多么缠绵悱恻的文章来!如今你的“冷静”的朋友,只能写这记帐式的一段,我何等的对不起你。不过,你走了,把这种东西留给我写,你还是聪明有福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夜,重庆歌乐山。

第五篇:冰心作品欣赏:寄小读者

寄小读者·通讯七

亲爱的小朋友:

八月十七的下午,约克逊号邮船无数的窗眼里,飞出五色飘扬的纸带,远远的抛到岸上,任凭送别的人牵住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飞扬而凄恻!

痴绝的无数的送别者,在最远的江岸,仅仅牵着这终于断绝的纸条儿,放这庞然大物,载着最重的离愁,飘然西去!

船上生活,是如何的清新而活泼,除了三餐外,只是随意游戏散步。海上的头三日,我竟完全回到小孩子的境地中去了,套圈子,抛沙袋,乐此不疲,过后又绝然不玩了。后来自己回想很奇怪,无他,海唤起了我童年的回忆,海波声中,童心和游伴都跳跃到我脑中来,我十分的恨这次舟中没有几个小孩子,使我童心来复的三天中,有无猜畅好的游戏!

我自少住在海滨,却没有看见过海平如镜。这次出了吴淞口,一天的航程,一望无际尽是粼粼的微波,凉风习习,舟如在冰上行。到过了高丽界,海水竟似湖光,蓝极绿极,凝成一片,斜阳的金光,长蛇般自天边直接到栏旁人立处。

上自穹苍,下至船前的水,自浅红至于深翠,幻成几十色,一层层,一片片的漾开了来,……小朋友,恨我不能画,文字竟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写不出这空灵的妙景!

八月十八夜,正是双星渡河之夕,晚餐后独倚栏旁,凉风吹衣,银河一片星光,照到深黑的海上。远远听得楼栏下人声笑语,忽然感到家乡渐远。繁星闪烁着,海波吟啸着,凝立悄然,只有惆怅。

十九日黄昏,已近神户,两岸青山,不时的有渔舟往来。日本的小山多半是圆扁的,大家说笑,便道是“馒头山”。这馒头山沿途点缀,直到夜里,远望灯光灿然,已抵神户,船徐徐停住,便有许多人上岸去。我因太晚,只自己又到最高层上,初次看见这般璀璨的世界,天上月的光,和星光,岸上的灯光,无声相映,不时的还有一串光明从山上横飞过,想是火车周行。……舟中寂然,今夜没有海潮音,静极心绪忽起:“倘若此时母亲也在这里……”我极清晰的忆起北京来,小朋友,恕我,不能往下再写了。

冰 心

八,二十,一九二三,神户

朝阳下转过一碧无际的草坡,穿过深林,已觉得湖上风来,湖波不是昨夜欲睡如醉的样子了。——悄然的坐在湖岸上,伸开纸,拿起笔,抬起头来,四围红叶中,四面水声里,我要开始写信给我久违的小朋友。小朋友猜我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水面闪烁着点点的银光,对岸意大利花园里亭亭层列的松树,都证明我已在万里上。小朋友,到此已逾一月了,便是在日本也未曾寄过一字,说是对不起呢,我又不愿!

我平时写作,喜在人静的时候,船上却处处是公共的地方,舱面栏边,人人可以来到。海景极好,心胸却难得清平。我只能在晨间绝早,船面无人时,随意写几个字,堆积至今,总不能整理,也不愿草草整理,便迟延到了今日。我是尊重小朋友的,想小朋友也能尊重原谅我!

许多话不知从那里说起,而一声声打击湖岸的微波,一层层的没上杂立的湖石,直到我蔽膝的毡边来,似乎要求我将她介绍给我的小朋友。小朋友,我真不知如何的形容介绍她!她现在横在我的眼前。湖上的月明和落日,湖上的浓阴和微雨,我都见过了,真是仪态万千。小朋友,我的亲爱的人都不在这里,便只有她——海的女儿,能慰安我了。Lake

Waban,谐音会意,我便唤她做“慰冰”。每日黄昏的游泛,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岸上四围的树叶,绿的,红的,黄的,白的,一丛一丛的倒影到水中来,覆盖了半湖秋水,夕阳下极其艳冶,极其柔媚。将落的金光,到了树梢,散在湖面。我在湖上光雾中,低低的嘱咐他,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他到远东去。

小朋友!海上半月,湖上也过半月了,若问我爱那一个更甚,这却难说。——海好像我的母亲,湖是我的朋友。我和海亲近在童年,和湖亲近是现在。海是深阔无际,不着一字,她的爱是神秘而伟大的,我对她的爱是归心低首的。湖是红叶绿枝,有许多衬托,她的爱是温和妩媚的,我对她的爱是清淡相照的。这也许太抽象,然而我没有别的话来形容了!

小朋友,两月之别,你们自己写了多少,母亲怀中的乐趣,可以说来让我听听么?──这便算是沿途书信的小序,此后仍将那写好的信,抋序寄上,日月和地方,都因其旧,“弱游”的我,如何自太平洋东岸的上海绕到大西洋东岸的波士顿来,这些信中说得很清楚,请在那里看罢!

不知这几百个字,何时方达到你们那里,世界真是太大了!

冰 心

十,十四,一九二三,慰冰湖畔,威尔斯利

《寄小读者》最初题名为《给儿童世界的小读者》,是1923~1926年冰心留美期间为《晨报副刊》的“儿童世界”专栏所写的通讯。自1923年7月29日起于该栏陆续发表。1926年5月北新书局结集出版时已达27篇(另有《山中杂记》在内)。1927年出第四版时加进通讯二十八与二十九两篇,计29篇。

本篇为第七篇。它的前六篇所写的除阐明与小朋友通讯的动因及小鼠的故事外,主要是记叙赴美时从北京乘火车到上海之间的所感所见。这第七篇所记的则是从上海换乘邮船后的见闻与感怀。作者称它“算是沿途书信的小序”。

《寄小读者》一书集中赞颂的是母爱、童心、自然美。这三者常常结合在一起,但在不同篇章中也常有不同的侧重。本篇侧重于描绘大自然的优美,同时通过对童心、母爱的称颂与追求,表达了对故国、故土与亲人的依恋与怀念。本篇明显地分为两大段,实际是两封信的合二为一。两大段相汇相连又各自独立成篇。

第一篇,1923年8月20日写于日本神户。

开篇从送别写起,以离情别意为思念祖国、亲朋作了感情上的铺垫之后,总写了海上头三天的清新而活泼的生活:除了就餐,便是随意散步和游戏,像小孩子似地套圈子、抛沙袋,并“乐此不疲”。何以如是?唯一的原因是海使“我”童心来复,唤起了童年的回忆。童年冰心是在海滨度过的。以自幼爱海的童心观海、状海,自当美丽非凡而又牵魂动魄。如是描写,既讴歌了童心,又为写海定下了赞颂与抒怀的基调。

对于瞬息万变的海景作者又不是整日逐时加以描绘的,而是依次地写了三日内的不同角度的夕照下、夜半中的水上风光。

十七日下午启航,过了高丽界,已时至傍晚。海平如镜,蓝极绿极。斜阳的金光又长蛇般地“自天边直接到栏旁人立处。上自穹苍,下至船前的水,自浅红至于深翠,”五光十色,变幻无穷。这夕照下的空灵妙景宛如色彩和谐,意境幻然的巨幅油画,可它却是用文字描绘出来的,读来不能不令人佩服于作者的笔力。

十八日夜,正值牛郎织女双星相会之夕,银河横空,照到深黑的海上;空中繁星闪烁,水面波涛吟啸。这又是一番迷人而难言绘的海上夜景。

十九日夜已抵神户,船徐徐而停。此刻,天上的月光、星光与岸上的灯光遥相辉映,环山周行的火车还不时地闪现一串“光明”。这里虽未再写海,而船停泊于海,“我”自然可见那来自天空、岸边的诸种“光明”如何倒映于海中。“我”的眼前真个呈现了难得看到的“璀璨的世界”。这“世界”实际也就是海滨码头一景,只是对海的描绘运用了“潜台词”般的暗写手法罢了。

连写三次海景,却不觉得重复、拖沓,倒有简洁明快、层层出新之感。关键在于这三景各具特色,而且又以“我”的时起时伏的感情为纽带、为轴心,既使它们潜隐着内在联系,又使绘景之笔可进可止,不多着一句一字。

一写中,“我”心情振奋,因“自少住在海滨”却少见如此奇美的海上景致。

于是顺理成章地引出“恨我不能画”的自谦之语,这就在结束一写的当儿,突出了它的空灵绝妙,给人留下广阔的联想空间。

二写中,写“我”由遥望远空银河与“听得楼栏下人声笑语”而触景生情:“忽然感到家乡渐远”,刚刚平复的离愁骤然再起。游兴既尽,景观再美,心中也“只有惆怅”。就此止笔恰合其适。

三写中,写到许多旅客离船上岸,“舟中寂然,今夜没有海潮音”,静极之中“我”“心绪忽起”:想起母亲,忆起北京。心情的沉重致使“不能再写下去”。以此收束全段、全篇十分自然,且能赢得读者的共识与共鸣。

第二篇写于一个多月之后的意大利慰冰湖畔。它以写湖为主,但不似前一篇分写三景,而是做了综合性的描绘与品评。全篇仍以“我”的感情为线索,物我相合,情景交融:朝阳下“我”转过草坡,穿过深林来到湖滨,席石而坐,为的是找这幽静之处给心爱的小朋友写信。面对水上闪烁着的点点银光和彼岸“花园水亭亭层列的松树”等异国风光,不禁骨到自己“已在万水之外”。满怀乡情“伸开纸,拿起笔”对“久违”了的小读者确实有“许多话不知从那里说起”,而面前“一声声打击湖岸的微波”“似乎要求我将她介绍给我的小朋友”,这就自然地表露了绘景的目的及其感情基础。

湖上风光仪态万千,在作者笔下更是美不胜收。“湖上的明月和落日,湖上的浓阴和微雨,我都见过了。”它们各自的独特风彩自不待说,仅把“我”每日黄昏泛舟游湖时所看到的极其柔媚的美景“介绍”一二,就足以令人陶醉了:“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岸边树叶呈红绿黄白各种颜色,一丛丛倒映于水中,“覆盖了半湖秋水”,夕阳之下极其艳冶、喜人。

“我”对湖的这般描绘与夸赞,既因为它的美是客观存在,也因为“我的亲爱的人都不在这里”,只有它以独具的魅力给“我”以安慰。这种情景作者在《通讯十六》中也曾写过:“到了威尔斯利,慰冰湖更是我唯一的良友,或是水边,或是水上,没有一天不到的。唯其是能给以“安慰”的“唯一的良友”,“我”对这极其优美的湖景才未止于单纯的欣赏,而是“以心会友”,在“湖上光雾中,低低地嘱咐他,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他到远东去”。至此,隐蕴于全篇的爱国深情已近明朗化,使作品更加感人。

前一篇极写海之美,本篇极写湖之美,湖海之间究竟“爱那一个更甚?”作者以设问作答自然地引出了对两者的品评与对比:湖是“海的女儿”,它们有相同处,也有相异的地方。就“异”而言,“海好像我的母亲,湖是我的朋友。我和海亲近在童年,和湖亲近是现在”。海深阔无际,“她的爱是神秘而伟大的,我对她的爱是归心低首的”。湖有许多红花绿枝为衬托,“她的爱是温柔妩媚的,我对她的爱是清淡相照的”。这种对比深刻而又贴切。正是这种对比以及贯穿始终的感情线索使得这写海、写湖的两大段浑然融汇、连成一气的。《通讯七》做为一个整体,虽写自日本、意大利却毫未涉及这些异国的社会意识,更无崇拜、依恋“乐而忘返”之意,倒是溢满爱国思乡之情,体现了写景抒情散文最为宝贵的思想意义与美学价值。

(浦漫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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