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是盛唐时期, 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山水田园诗人。他既精通音乐, 又妙于绘画, 更能将这两种艺术融入到诗歌创作中, 创造出一幅幅情境交融的优美画卷, 将中国山水田园诗歌发展到一个巅峰状态。读王维的诗歌, 大都能使读者在普通的山水景物之外体悟到一种超然之境, 发现一种自然天性的美, 一种令人忘却种种不平与烦恼的自然之趣。这种浑成的意境的形成与作者独特的个性、才华等不无关系, 而更主要的则是作者在选取意象时充分注意到了与情趣的契合。
早在魏晋时期,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就指出:“故思理为妙, 神与物游。神居胸臆, 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 而辞令管其枢机。”这里的“神与物游”即是指作家的主观精神与客观物境的契合交融。可见, 中国古人已经认识到情与境的互相交融问题, 只不过如何让情景交融的境界在诗歌中体现出来, 他们还缺乏探讨。无论是陶渊明, 还是谢灵运, 对山水田园的描写都是一种直接的描绘, 只是在观察中享受大自然的美, 并未能细致体会到景物的内在神韵, 情景总是分离的 (一般采用前半写景, 后半抒情的模式) , 只将境当作外在的境来欣赏, 未能完全与内在的情达到高度契合。
早期的王维对自然的兴趣并不大, 他曾热心地追求儒家所肯定的人世人生, 曾积极支持张九龄“所不卖公器, 动为苍生谋” (《献始兴公》) 的开明政治, 这与李白、杜甫并无区别。然而他仕途多舛:因伶人舞黄狮子而受累;政治靠山张九龄被贬;被迫接受安禄山的伪职。再加上妻子的早逝, 让王维感觉到人生世界的变幻无常, 故而由追求外在的世界转向内心深处的追求, 最终走向禅隐的静态人生。据《旧唐书·王维传》记载:“ (维) 斋中无所有, 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 以禅诵为事。”这种心情、这种生活方式使其诗中非“空”即“寂”, 如“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鹿柴》) “寂寞柴门人不到, 空林独与空林期”。 (《早秋山中作》) “夜坐空林寂, 松风直似秋。” (《过感化寺昙兴上人山院》) 可见, 生活方式、价值取向都直接对王维的诗歌创作发生重要影响, 参掸使王维喜欢选择“空”、“寂”等表示静谧的意象。
然而, 大自然毕竟是纷繁复杂的, 如何在诗歌中既体现一种忠于自然的画意美, 又不至于失去韵味呢?王维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表现力。一方面, 他将许多自然意象作为自然景物的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又不失时机地赋予它一种精神、意趣。也就是说, 王维并不仅仅像谢灵运那样只注重景物的外在形貌, 而是善于抓住大自然最具启示性的状态进行描写。如“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 (《汉江临眺》) 写景讲究“神似”, 江流浩涉空旷, 山色若有若无, 诗中既有山水的精神, 更能见出诗人自己的情采风神。王维在大自然的流连中掌握了其精髓。获得一种真正的“美”与解脱。由此看来, 王维写景的真正目的是要将山水田园当作精神回归的家园。
无论是对待人生, 还是对待诗歌创作, 王维都非常重视心灵的作用。对待人生, 他“亦宫亦隐亦禅”, 更看重一种精神上的隐遁。在他看来, 人生世界“无动无静, 无生无灭, 无去无来, 无是无非, 无住无往, 坦然寂静” (《坛经》) 。对待诗歌创作, 王维追求的也是一种心空的境界, 他用禅意去禅化万物, 用空心去照万物, 用身心去亲近万物, 所以能对万物皆有所悟。他用空心去观照万物, 所以一切景物都带有空灵感, 这就是王维在情景契合方面做得最成功之处, 他并非只是简单的触景生情, 而是用自己的主观感情 (空心) 去感染客观的境物, 形成物我交融意象, 并且去修正、统一一切不协调的意象, 让情景始终统一契合于他的主观世界, 达到憬景交融的美妙化境。如代表作《山居秋暝》中, 所有的意象都紧紧围绕作者的“意”进行描写, 雨后的空山、秋天的傍晚、天空的皓月、地上的清泉、勤劳的浣女、轻快的渔舟, 不管王孙是去是留, 不论季节是春是秋, 一切都是那么“随意”。没有一丝不和谐之处, 真正做到景随情生, 景与情谐, 情景高度融为一体。再如《辛夷坞》:“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明是写芙蓉花的自开自落, 暗写“落”、“寂”的环境气氛。这些景中包含着作者的“情”对自然的“穿透”, 诗人已洞穿事物的现象, 抓住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悠远空灵的画面去表现它所蕴含的深厚禅意。
所以, 在王维的诗歌中, 那些最能体现诗情画意之美的诗歌, 那些意境高妙的诗歌, 往往都做到了景与情的微妙契合。更准确地说, 王维诗歌中的情趣和意象之所以契合得如此没有痕迹, 是由于这些意象都经过了作者内心的过滤, 是心灵化、情趣的产物, 有些意象还是诗人根据现实条件及自己的需求调动主观能动性增设创造出来的, 是诗人以情造物的结果。
以情造物, 将外在自然化为内心自然, 还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要使情境交融的境界契合无痕, 达到较高艺术层次, 还与诗人的才情有关, 王维集诗人、画家、乐师于一身, 对艺术有深厚的素养, 他在造境的过程中, 尤其注重用虚实相间的笔法精心择取意象、剪裁布局。意象是构成完美诗境的基本要素, 它是一道作品中反映作者审美感受的最具体的因素。因此, 高明的诗人总是通过精心选择、提炼恰当的意象表情达意, 形成情境交融的完美诗境。细读王维的诗, 我们不难发现其诗意象的显著特征。
第一, 王维诗歌中的意象大都具有淡雅、闲静的特点。王维的诗很少出现李白诗中的如“雷霆”、“黄河”、“沧海”等宏伟的自然意象, 而代之以表示静谧、闲适、出世的“空山”“白云”、“柴扉”、“牧童”、“野老”、“孤云”、“野鹤”、“穷苍”、“松林”等意象, 表现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意象既能给读者留下鲜明的感官印象, 更能触发读者丰富的联想。无论是“明月”、“白云”还是“莲花”, 一方面代表这些物象本身, 另一方面, 王维既然将大自然当作精神上的归宿, 他在描写中就赋予这些物象更普遍的含义, 用特定的意象去契合特定的情, 如往往用“明月”这一意象关联起“佛性的圆满”, 用“白云”这一意象关联起“佛性的自在”, 用“莲花”这一意象关联起“佛性的清净”, 从而使诗歌显得韵味无穷。
第二, 王维尤其注重事物中同类意象烘托、异类意象映衬的特点, 以密集的意象群来构成完整而具体的图画, 达到增加情感的浓度的目的。王维诗中的许多意象都不是孤立出现的, 总是由一个相对协调的群体构成, 这在表达情感、塑造意境方面使其诗增色不少。如《山居秋暝》就是诸多意象的缀联, “空山”、“明月”、“清泉”、“翠竹”、“白莲”等意象都具有空灵、蕴藉的特征, 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又如《渭川田家》, 作者将斜阳、墟落、穷巷、野老、牧童、荆扉、田夫等意象综合成一幅优美的田园画。这就是王维写诗的高明之处, 他要表现禅宗哲理等“情趣”, 却不用直接描绘或直接发议论的方式告诉读者, 他将自己的“情”非常熟练地消融入特定的意象中, 把抽象的理念寄托在自然美的感性形式中, 在优美的画面中自然地倾泄诗人的“情”。
第三, 王维对意象也并不是不加节制地选取, 在构建意境的时候, 诗人充分运用到他画家的潜能进行精心剪裁布局。王维并不是对所有的物象都进行描写, 他充分显示出其艺术家的特质, 对所有的景物该藏的藏, 该露的露, 只抓住景物一个方面的特征加以渲染, 而且总是抓住最鲜明、最具有意蕴的一刹那加以表现, 这样既能体现构图的空间层次感, 又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余地。如“山下孤烟远村, 天边独树高原” (《田园乐》) 两句诗都只是剪取最动人的一瞬进行描写, 在空间上既有立体感, 又有深邃感, 大小、远近搭配非常合现, 不但给人以美的感受, 而且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 让人体会到作者醉心于田园的浪漫情怀、真正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还如“日落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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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潮来天地青” (《送刑桂州》) 只着意于描写日落时的色彩变化, 但传达出了最难又言传的奇妙感受, 给人以具体直观的审美愉悦。
第四, 王维所描绘的“境”始终不是封闭的, 而是开阖无垠的, 使读者很容易从有限的画面延升到画外更广阔的无限的空间, 从而使其韵味无穷无尽。如《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 阴阴夏木啭黄鹂”, 将辋川清静幽美的景色, 借动人的一瞬表达出来, 虽然只写了水田、白鹭、夏木、黄鹂, 却能因物见景, 自然联想到辋川的其它景色, 窥知整个辋川景色的秀美, 似乎还能揣度到作者内心的那种淡淡的喜悦之情, 真正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 整首诗表现的最终是王维内心超越时空的“空寂幽静”的禅意。大自然在王维的精心剪裁之下, 变得生机无限, 王维有时虽然中写了一山一水, 一草一木, 但都是诗人独特情趣的展示, 它能给人启示, 使人顿悟, 这都是由于他在情景契合方面采用了高超技巧的缘故。
王维的一生具有悲剧色彩, 他由“入世”而“出世”。一方面, 他的审美体验受佛教艺术影响深远。另一方面, 他有意将自己的烦恼寄托于寂静的山林自然境界之中, 弥补人世间的过失, 获取和谐、轻松的感受。为此, 他在诗歌中为我们展示了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意象, 表现了大自然神奇秀丽的一面。但他的山水田园诗并非仅仅追求山林泉石之美, 他“取象”的目的是为了“尽意”, 为了以景悟性, 他精确地捕捉到现实中许多物象的神韵、表达他寄意山水的意识。他的诗真正做到景随人意、情从景出、情景严密地契合为一体, 在“意”与“境”和谐的艺术境界中体悟一种人生乐趣。王维山水田园诗意象与情趣的契合, 即使其诗意境在有限中寓无限, 又显示他高超的艺术才能, 为他最终赢得了“诗佛”的称号。王维山水田园诗意象与情趣的契合的影响是深远的。
摘要：山水田园诗在盛唐时期得以充分展现, 王维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本文主要阐述王维山水田园诗意象与情趣的契合。
关键词：田园诗,王维